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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九被遲桂花打了一頓。他的腿上挨了遲桂花兩腳,嘴巴也挨了兩巴掌。許九的腿又短又粗,拉糞車練出來了,結實得跟石樁子一樣,挨三腳兩腳不礙事。可許九的嘴巴被打得火辣辣的。
遲桂花說,你說吧,你說吧,你怎麼這麼晚才回家?你晚上跟小尹老六他們打兩牌就算了,賭兩杯酒喝就算了,我不跟你計較,我還巴不得你在處邊吃吃喝喝呢。誰讓你中午也這麼晚啦?你在外麵幹什麼啦?你在外麵吃屎啦!你在外麵喝尿啦!你說,你說給我聽聽,你是不是沒幹好事?你要是不晚來家一個多小時,小煩就不犯病了,你要是不晚來家一個多小時,小煩就是犯病,也有人及時在跟前,也少受點罪了,你想害死我啊?你想害死小煩啊?你是不是變心啦?你是不是不想認小煩這個兒子啦?
許九摸著又辣又麻的嘴,說,後河底要拆遷了。
遲桂花說,後河底拆遷關你什麼事啊,你是市長啊?你做市長兒子人家都不要!你做市長孫子人家都不要,你給市長拎尿壺都不配!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
許九隻好看著遲桂花。許九說,桂花……
遲桂花又給了他一掌,怒斥道,算了,我不跟你說了,你滾吧!
許九繼續看看遲桂花,還是又說了一遍。許九說,後河底那塊地方,要拆遷了。
可遲桂花已經撂下他,幹別的事了。
許九隻好騎著自行車走了。
許九來到大聖路一號,看到胖梅子正在偷偷地笑。許九支好自行車,說,你笑什麼啊?胖梅子還是笑。許九也跟著笑,隻是有些訕訕的,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胖梅子說,自己去拿板凳。許九就到小院子裏拿一張小圓凳出來。胖梅子說,你把自行車推進去。許九又把自行車搬到院子裏。他一邊搬自行車一邊說,你笑什麼?你還沒跟我說你笑什麼呢。胖梅子說,你一準挨揍了。許九說,這有什麼可笑的,家常便飯了。胖梅子說,你腿上叫踢了兩腳,臉上叫扇了兩巴掌。許九說,沒錯,家常便飯,你就笑這個啊?胖梅子說,也真怪了,你家那個遲桂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怎麼就吃她打呢?許九說,我知道你就是笑這個。胖梅子說,還有你那兒子,我一聽你說兒子就到處來氣,要真是兒子也倒罷了,是不是拖油瓶都難說,還是個廢物,也就你把他當兒子。要放在別人家,不把他捏死,也把他給扔了!許九說,我不相信你笑這個。胖梅子說,我正想你來,你就來了。許九說,這也不值得笑。他又說,想我來了吧。胖梅子說,一邊去,我是想你來幫我收攤子的。許九說,我知道。許九坐下來,他離胖梅子隻隔一個拳頭的距離,都聞到胖梅子身上的香味了。胖梅子說,你離我那麼遠幹什麼啊。許九欠一下屁股,其實他一點也沒動。胖梅子說,我今天賣了兩雙老虎鞋,前河沿一個老客戶還來訂做一雙,丟給我十塊錢,說算作押金,我哪想收人家押金啊,別人不相信,我還能不相信她啊。她從小我就見過,她是幫她妹妹家的小孩子訂的。對了,我幫你把那捆破爛賣了,紙板是十斤,賣了三塊五毛錢,廢紙是六斤,賣了一塊二,報紙也是六斤,賣了兩塊四,那堆破銅爛鐵和瓶瓶罐罐,賣了四塊多錢,還有什麼啊……我想不起來了,反正一共賣了十三塊錢,等會我拿給你。你可不要說不要,你還要攢錢給你那拖油瓶兒子治病呢。你就是不攢錢給你拖油瓶兒子看病,我也不昧你那點小錢。我可不缺錢,我剪紙啊做做鞋啊,夠我花的了。你上午看到我剪的雙喜啊對魚啊碗花了吧?街道王主任要給我錢,你看我能收她錢嗎?她女兒是二婚,她女兒要是頭婚,我不會不收的,她女兒頭一次結婚,我收了她二十塊錢,那叫喜錢,還有一包喜糖。
胖梅子說話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從她攤前走過的行人,她的頭發就會掃到許九的臉上。許九的臉上就癢癢的。許九今天有心事,不高興,要是以往,他會跟著胖梅子說些什麼的。胖梅子喜歡說話,喋喋不休的,今天的事說完了,會接著說昨天的事,昨天的事說完了,會接著說前天的事。總之,胖梅子有說不完的事。許九知道,不用他問,她一會就要說拆遷的事了。可胖梅子沒有說拆遷的事。胖梅子說,今天早點收攤,我給你打了兩斤花雕,正宗紹興貨。許九說,我不想喝了。胖梅子說,什麼,你說什麼?許九說,我不想喝。胖梅子說,亂說了,明天是你生日,我給你過生日你還不識抬舉!許九說,我真是不想喝。胖梅子轉過臉,張開血盆大口,說,你再說一遍!許九害怕了,說,我想喝點白酒。胖梅子說,不對,許九,你有心事。許九嘿地笑一聲,說,我能有什麼心事啊,我就是想喝點白酒。胖梅子說,不行,今天就要喝黃酒,我都給你打來了,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要是喝白酒,明天給你喝,明天是你生日,你要喝多少我給你喝多少,我陪你一起喝,醉死了活該!
許九這回沒有說不,他默許了胖梅子的安排。
許九幫胖梅子收拾攤子。胖梅子還是坐在凳子上說話,她總能找到話說。許九一時沒聽進她說什麼,隻是想,他幫胖梅子收攤,已經收不了幾次了,眼看著這兒就要拆遷了,胖梅子就搬走了,搬進高樓大廈了,她還能擺這個攤子嗎?胖梅子的貨物很少,還不到一紙箱子,許九三下兩下就收拾好了。許九把紙箱子搬進去,把三角鐵架子搬進去,把她的一副拐遞給她。這時候,才下午四點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