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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九把糞車拉到大糞場,碰到了小尹和老六,小尹正把糞車往車棚裏放。小尹說,許九,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啊?一邊抽煙的老六說,你不要問啦,你問廢話幹什麼,人家許九哪天不和胖子親熱一回啊,是不是許九?許九沒跟他們說話。許九隻顧幹活了。老六說,許九你小心啊,胖子就是一抬抽水機,你瞧她胸前兩隻大水袋,都是你的油水,當心別叫她把你抽幹了,留點力氣好幹活啊!許九還是沒跟他們說話。老六以為許九生氣了,又說,許九,我中午請你喝酒!小尹說,你請不動許九,許九這些年,跟你喝過幾回酒?老六罵一聲,說,也是,走,小尹,喝酒去!

回到家裏,老婆遲桂花不在,兒子小煩也不在,飯桌上卻擺著沒有動筷子的飯菜。憑著經驗,許九知道,遲桂花又去找小煩了。

小煩是個弱智孩子,十三歲了,還不識數。光弱智也就擺了,小煩還是個肢體有殘疾的孩子,腦袋橫在肩膀上轉不過來。小煩不是許九的親兒子,是遲桂花帶來的。六年前,許九拉著糞車走在石板路上,那還是在清晨,好像還上著大霧,許九碰到遲桂花了。許九碰到遲桂花時,她正從一戶人家的院牆上跳出來,她跳下來就砸到許九的大糞車上了,嘭的一聲,遲桂花就被彈到了地上。許九不知道牆頭上掉下來一個人,他放下車就去拉她。許九以為被他拉起來的女人會感謝他,沒想到她照準許九就打。許九一時沒反應過來,臉上被她抓了幾道血痕。等他想看清女人的麵目時,她已經搶了許九掛在車把上的一捆廢紙板,撒開腳丫子跑了。許九從鄉下進城掏大糞刷廁所,一個月賺不了幾個錢(那時候打掃一個廁所才五毛錢),全靠順便撿些垃圾過日子。許九哪裏吃過這個虧啊,他撒腿就追,沒跑多遠女人就被他追上了。別看許九個頭小,腿腳卻十分麻利,他三拳兩腳就把女人放倒在地了。女人轉身就跪到許九的麵前磕頭饒命。許九想,這女人怎麼會是這樣?八成是個癡子,就問,你是誰?對方說,我是桂花,我有個傻兒子,要餓死了。許九覺得這女人又好氣又好笑。許九嗬斥道,你有個傻兒子,要餓死了?你怎麼不去苦掙錢?女人說,我這不是在掙嗎?許九說,你放屁,你這是偷!你有個傻兒子,不去好好掙錢,就來偷?就來搶?啊?我還沒地方住呢,我住在糞車棚裏,我和一堆大糞住在一起,我天天聞臭味,怎麼沒人送間大瓦房給我住?我怎麼不去搶別人的大瓦房住?你敢來搶我東西!虧你還是城裏人!你真給城裏人丟臉!女人翻著白眼,說,你才城裏人了。許九說,鄉下人更應該學好!女人又翻著白眼,說,你才是鄉下人了。許九說,不管你是什麼人,都要學好!

這事情許九以為過去就過去了,沒想到遲桂花在中午時跑到大糞場等著許九了。遲桂花穿了一件很不合身的大花褂子,就像在和誰生氣一樣,把許九堵在了車棚裏。車棚裏停著十幾輛大糞車,車棚一角就是許九的床了,床邊上就是許九做飯吃的一個煤球爐子和一口鍋。他正準備做飯吃,就看到一團花飄進來了。許九奇怪這個女人怎麼來了呢,臭味居然也沒熏暈她。許九說,你來幹什麼?遲桂花說,你沒地方住,我家有房子租給你。許九摸不透遲桂花的底細,盤問了她半天。原來遲桂花丈夫在街頭賣餛飩,日子也還過得下去,不久就和丈夫生了個兒子。沒想到兒子不爭氣,長著長著就弱智了,就成傻子了,傻子也還罷了,可還不時發個羊角瘋。有一次發病,大人不在身邊,差一點送了命,等送到醫院搶救過來,脖子就扭了九十度,轉不回來了,下巴永遠地放在了右肩膀上。賣餛飩的丈夫看這麼個又弱智又殘疾兒子,落了幾回淚,就和一個擦皮鞋的河南妹子跑了,扔下遲桂花和又殘又傻的兒子。遲桂花生活沒了著落,就去撿垃圾,順手跑到人家院子裏偷些小東西。她不偷值錢的東西,她偷的東西也就是垃圾什麼的,最多是些好吃好喝的,偶爾也偷件衣服,大約身上的這件大花褂子也是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