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九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身材有體有形,也還不黑,就是臉太瘦了,就像被擠壓一樣,加上眼睛分得又太開,下巴太寬,整個一個不協調。許九心裏頭有點替這個女人可惜,因為許九覺出來了,這個女人也是半愣半傻的。但半愣半傻也是女人啊。許九至今還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心裏突然就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許九說,你家有多大房子,我得去看看。遲桂花說,你要看你就看,你不看不曉得,你不看,我還不願意呢,你要不看,你還不知道比你這屎棚子強一百倍呢,你一看你就會滿意。許九覺得這個女人說話一驚一乍,像是真一句假一句似的。但是許九住在車棚裏,天天聞臭味,也真煩透了,要是能有個便宜的地方住下來,也還不錯。許九就跟遲桂花去了。許九看遲桂花家住在城鄉結合部,有一個小院子,三間堂屋兩頭房,就決定住下來了。許九這時候就有這個心思——娶遲桂花做老婆。許九有這個心思,住進去沒兩天,就和遲桂花住到一起了。用許九的話說,結婚了。
許九從此過上了有家有口的日子。有家有口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許九掏大糞,撿垃圾,撿了個老婆,撿了個家,天天嘻嘻哈哈,天天樂樂滋滋,一晃就下來了六年。六年裏,許九隻有一個心思,和遲桂花生一個兒子。沒想到遲桂花再也生不出來了。許九也沒覺得吃虧,就把小煩當著自己的兒子。小煩弱智,是沒有辦法改變了。但是,小煩能不能治好脖子,把脖子轉過來,然後和別人的脖子一樣,隨便怎麼轉都行呢?為此,許九打聽了不少人,他們都對許九說,上醫院,看醫生。許九不是不知道看醫生,他在和遲桂花結婚不久就帶著小煩看過醫生,醫生也沒有辦法。醫生隻是說,可以到北京上海的大醫院去看看,說不定能動手術,不過那要花很多錢,沒有十多萬怕打不住。許九上哪裏去弄這麼多錢啊。
許九算過一筆賬,要是一個月能攢一百塊錢,一年就是一千二百塊,十年才一萬兩千塊,一百年才能攢差不多。遲桂花說,算了,不治了,小煩就該這個命!許九說,慢慢攢著吧。許九和遲桂花就有了一個目標,攢錢,攢了足夠多的錢以後,就帶著小煩去做手術。小煩長到十歲那年,許九看著在院子裏玩耍的小煩,說,別看小煩這個樣子,個頭一點也沒少長。小煩長到十三歲那年,就是不久前,許九又說,小煩要不是下巴長到肩膀上,就跟別的孩子一樣,別看他傻不傻的,別看他有羊角瘋,長大了,可是個好勞動力,跟我去掏大糞,一準比我有勁。遲桂花說,虧你說。遲桂花說著,就把存款單拿出來看了。這是一張一萬元的存款單,遲桂花一天要拿出來看好幾遍。遲桂花說,我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多錢啊!遲桂花感歎著,差不多要哭了。是啊,為了存一個整數,上個月一家才花一百六十塊錢,一個月沒吃一頓肉,連一頓豆腐也沒吃,都吃菜幫子,菜幫子也不是花錢買的,是遲桂花在菜市場撿來的。遲桂花對許九說,你別看我天天不順眼,我撿菜夠咱們吃的了。許九說,我什麼時候看你不順眼啦?遲桂花說,你心裏有數。許九心想,莫非和胖梅子的事讓這個傻女人知道啦?不可能,她知道個蛋!她什麼都不知道。遲桂花說,你看我不能掙錢是不是?我撿點就夠我吃的了,你苦錢跟你兒子花吧,你掙錢給你兒子看病吧!許九想想,說,是我兒子啊?我看還是你兒子了。遲桂花說,就是我兒子,怎麼啦?許九拿遲桂花沒有辦法,她居然能這樣說話。許九也將高就低地說,對呀,我要掙錢,給兒子看病啊,我要讓兒子變成一個整勞動力,不能幹別的,能掏廁所就行。遲桂花也就心領神會地說,也是,兒子要能掏廁所,我這心就不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