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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許可證讓李景德來家裏吃飯的。許可證給他打了電話後,還做了精心準備。他買了新上市的茄子,把肉餡裏攪上蝦婆肉和海蠣肉,包茄子餅。這道菜他從前做過,味道很好。他還想做另一道菜,比較複雜一些。複雜不是壞事,對他也是一個挑戰。這道菜他是這樣構思的,把一條大地魚撕去皮,剔去骨,魚肉剪成小件,他覺得一定要剪,要是刀切,就沒有那種感覺了。然後把剪好的魚肉放在熱油中,慢火炸香,撈起來,再用四兩(約魚肉的二分之一)半幹的魷魚,劃成切件,就是一格一格的那種樣子,加水,浸泡約一個小時,擠幹水分,再加薑、蔥、醋、醬油等作料醃製約十五分鍾,過一遍油。把這兩種原料弄好後,配上一棵芹菜,一點幹筍和紅椒,爆炒幾下,就可裝盤了。想象中,這道菜應該具有鮮、滑、嫩、爽等特點,還另有別的味道。但是,當他打電話給李景德時,李景德說有一個重要應酬,來不了。不但來不了,還要讓許可證去作陪。他說,你六點準時到西天飯店四樓小餐廳,先吃飯,後打牌。許可證不想去。李景德那些人,都是官場上的,太正規,或者太能裝腔作勢。他迫切想和李景德見麵,主要是關於金中華的事。金中華想當經委主任,他不但從張田地那裏聽說了,他還從別的朋友那裏聽說了。朋友們都想當官,按說,朋友們一個個當官,對他也是好事。至少不是壞事。誰不想當官呢?這年頭發財是那麼不容易,當官又是那麼容易。說心裏話,他也想當官。但他不想去鑽營。他覺得鑽營太累了,簡直不是人幹的事情。他是奉行這樣的原則,即,有官他就當,沒有官,晨報副主編也是副處級,在板水這個中等城市,已經可以了,雖說不能呼風喚雨,雖說不能搬得動天,雖說不能震得動地,但要想辦什麼事,還是能夠應對自如的。他不去鑽營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生活夠充實的了。他有兒子,有年輕美貌的妻子,還有一項他非常喜歡做的業餘愛好(他把做菜當著下棋、打牌、讀書等一類的娛樂了),再加上現有的工作壞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許可證應約來到西天飯店四樓小餐廳,隻看到李景德一個人。你知道,李景德是市政府副秘書長,級別上已經是正處了,但沒有實職。李景德天天周旋於市長們中間,已經變得不像從前的李景德了。不是嗎?你從他臉上能同時看到好幾個市長的麵孔,他自己的麵孔反而找不到了。這話不是許可證說的,也不是那些老同學說的,是李景德自己說的。李景德由於一直沒有結婚,他常到四樓的這間小餐廳來請客,這兒就跟他家裏的餐廳差不多。事實也正是這樣,李景德有三千塊錢以內的簽字權力,請客簽字的事情常有,私事請客還是公事請客,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當然,時不時的,也有一些市領導讓他在這兒擺一桌,他也都是不失時機地安排好。這天下午,李景德已經答應到許可證家去吃飯的,可孫副市長在臨下班時跟他說,李秘書長,晚上幹什麼啊?孫市長是從縣委書記剛提上來的副市長,家還在縣裏沒有搬過來,處境和李景德差不多,吃飯也是以食堂為主,東一頓西一頓的。李景德善解人意地說,晚上沒有事啊,要不陪市長打牌玩啊?孫市長說,我也好久沒打牌了,你準備個場子,簡單一點,先吃飯,後打牌。

陪市長打牌,人選可不好定,你不能找級別比他高的,也不能找跟他平級的,級別太低也不行,要在副處或正處間選擇。正好許可證打電話讓他去吃飯,他辭了許可證,又把許可證給請來了。

你一個人摸什麼牌?許可證看隻有李景德一個人玩牌,有點不理解,他說,一個人也玩啊,我還沒吃飯呢。你不會讓我餓肚子打牌吧?

你以為我吃了啊?我是餓肚子等市長,你來陪我一起等,等孫市長來了一起吃。

孫市長要來啊?乖乖不得了,你跟市長玩,叫我來幹什麼啊?許可證說。

是啊,跟市長玩才找你啊。讓你陪陪市長還小瞧你啦?李景德把手裏的牌合起來又攤開,再合起來再攤開,他就像一個魔術大師。

坐,我幫你算一命,看你還能不能提拔。李景德又說。

許可證哈哈笑道,你說我啊?我肯定能提拔。

何以見得?

這還不簡單,我沒有當官的料啊。或者這麼說也行,我不想當官啊。我要是天天想著去當官,反而當不上,就是萬一當上也當不好。我不想當官,說不定就能當上。隻有不想當的人,這官帽子才偏偏往你頭上戴。

李景德不露聲色地笑了。他搖搖頭,說,壞了,遊戲規則都讓你搞通了,我們這些人也不吃香了。

說話間,冷菜上來了。酒也上來了。服務員問開不開酒。李景德說,現在不開。

李景德看看表,過六點半了。

許可證說,不會不來吧?

一般不會。李景德說,可能是他辦公室裏有人,在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