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下,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與你無關——然而我卻知道,你是在等我。
我狹小的心思得到了超過它容量的滿足。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我的整個靈魂都變得柔韌而溫暖……我覺得我一生的目的,不過就是找到這樣一個能在下雨天撐著傘等我的人。
聽好了,安竟——那一瞬間,我承認你為我一生的目的。這樣的愚蠢是如此的可憐而可貴,以至於我向自己發誓,永遠也不允許這種情感再次出現。
而在那時,我覺得自己非常愛你,甚至願意在必要的時候為你發瘋。多麼簡單又多麼奇怪啊!隻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場景、這樣一件普通的事情,竟然就如此深刻地觸動了我的內心深處。那天所看的電影,我們所有的對話,以及我們相處的每一段時光——都比不上這一瞬間的回憶。
足夠了。即使是一瞬間,即使是一生隻有一次,也足夠了。
3
我開始懶得吃飯,懶得睡覺,懶得做任何事。折騰自己,如同自己真是個“生而三千年不死”的老妖精。
然而我不是一株真正的胡楊,我沒有那樣旺盛頑強的生命力。
在第三天,我對著鏡子裏的黑眼圈,有些掃興地決定停止這種無聊行為。
我決定要認真地和你談一下,以維持自己破敗的尊嚴。
此時,卻接到你的短信:你回上海了。回到了你的故鄉,那個你和我哥同學四年終成死黨的地方。
沒再猶豫,我打著去探望在異地安家的哥哥的旗號,小有坎坷地說服了父母。又極順利,搭上了一架沒晚點的飛機——要知道,那幾日上海剛下過雪。
我在想盡一切辦法與你認真地、麵對麵地交談一次,以徹底殺死我心中殘存的感情。
抵達的第一夜,我睡得很不好。
屋子裏的兩台空調輪番上陣,輪番偃旗息鼓,再輪番上陣,再輪番偃旗息鼓。
嗡嗡的聲音固執而不以為然地打碎了我的睡眠。
天光不亮。
嚐試入睡。嚐試無果。
於是我翻身起來,想為自己找點兒事做。先是拿著手機看電子書,看了一會兒又開始翻看自己的通訊錄,試圖從那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裏摳出點足以讓人微笑的記憶。百無聊賴,直到翻至你的名字。
我在跳過和選中間猶豫了零點幾秒,然後發現自己的行動永遠快過思考:順手按下選中,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在屏幕上現身。
我就那樣盯著你的號碼看了十多分鍾,然後終於覺得疲憊,繼而沉沉入睡。
早晨醒來時,自我感覺尚好。不頭痛,不眼酸。
哥哥不肯告訴我你家具體住址——所以我又浪費了整整一天。隻是當時的我全然不知這一天的時間有多麼至關重要,而這種浪費又是多麼毫無價值。我隻是窩在旅館裏看書,時不時抬頭打量一下窗外。
天空依然是灰色的。我懷著隱約的期待與隱約的無望,時不時地,會再次翻出你的號碼來,對著它發呆。多可笑啊,這串毫無意義的阿拉伯數字,在彼時彼刻,竟被賦予了與你同等重要的意義,仿佛它們就是你的替身,仿佛它們也是有生命的,也會按照與你一致的節奏呼吸……也會莫名其妙地棄我而去。
晚上,哥哥拉著我出去吃年夜飯。
餐廳裏人氣兒很旺,他身邊坐著我漂亮溫柔的準嫂子。她觀察著我的臉色,揣度著我對她的評價,不露聲色地想要從我口中問出各種對她有利的訊息。
正當我疲於應付她時,有個年輕的男子,邊與旁人交談邊朝這邊走來。
我慢慢往左歪了歪身子,盡量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眼。他毫無所知,越走越近最終從我身邊經過。
明知道不是你,偏也忍不住因為那相似的音質而頻頻回頭,忍不住向他看去,像在確認什麼般。
哥哥有些擔心地看著東張西望的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說:“打起精神來,新年新氣象啊!”嫂子附和幾句,也笑了笑。
我口裏應著,又朝那個方向看了幾眼,才轉過臉來和哥哥繼續說笑。
然而三心二意地繼續吃飯的我,在這頓飯的後半場,再也沒有聽到那個和你相似的聲音。
除夕之夜瑞雪紛紜。
降雪通常讓我感到莫名喜悅。因為大雪落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偶爾有聲音響起,也總是帶著澄澈清新。
有煙火一路上升,映紅了大片天空。周圍的商廈全都折著光,萬裏霓虹交相輝映。大上海的繁華,愈演愈烈了。到處都能看到放爆竹的人,家家戶戶都在討個好彩頭。
和哥哥告別後,我執意不要他們送,自己走回旅館。不知為什麼,在晚上這段路顯得格外遠,以至於十二點整的時候,我仍在回去的途中。
告訴我時間的是旁邊一對情侶的歡呼聲。他們看上去比我還要年輕,擁抱著,笑著,仿佛彼此是對方最好的新年禮物。
我愣愣地站在過街天橋上往下看,就這樣待在一整個世界的爆竹聲裏,獨自辭舊迎新。身邊沒有你。
嘉年華的歌謠與彩燈,餐廳的鋼琴曲,森林公園的鳥鳴與溪水的潺潺……那些記憶因為它們自身的衰老死亡離開了我,而你又是因為什麼而不在我身邊了呢?哦,對了。哥哥曾經告訴過我:因為我們分手了。
親友的祝福太多了,收件箱爆滿,發出嘀嘀的提示音。
我掏出手機。然後看到了你的短信。它在無數細小的電流磁波中穿梭,在無數混亂的信號中堅持自己的內容,並在現在把這內容傳遞給了我。
它告訴我,你已經離開上海了。你說祝我新年愉快。
我幾乎是本能地立即察覺到,你是在躲避,你自覺不該再次麵對我,以免引發不快與爭吵。你是在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