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人說食色性也。
而我常常把第一個字理解為動詞,故意扭曲它原本曖昧無比風流十分的含義。
食色。吃顏色豔麗的東西。
我懷疑我的眼睛和我的胃是聯係在一起的:我看電視的時候在吃東西,看書的時候在吃東西,甚至出去旅遊看風景,也是一手拿食物,一手拿相機;看到任何色澤美麗的東西都想把它吃掉,包括紋路淺淡的大理石桌麵以及奪目的彩色塑料碗以及剔透的玻璃杯——對於有異食癖的人來說大概玻璃吃起來就像冰糖但口感比冰糖脆一些,我是有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
隨著所見之物的不同,食物種類亦頻繁變換,所以說我喜新厭舊的朋友很多,說我太浮躁的也大有人在——每每此時,我都會把路楊拉出來,以證明自己其實很長情。
路楊……我們相識三年多了。習慣成自然地相處,沒有什麼波折,也從未過分地依賴彼此。我並不覺得這樣的愛情是什麼稀世珍寶,然而,每當Y因為失戀吵架抑或爭風吃醋而叫我去遞紙巾時,我總會被她羨慕無數次。她總會說陳安如果我是你就好了,我跟你換換好不好?我會邊遞紙巾邊說,好好好。
而這時她又總會低下頭去繼續哭,不再理我。
有一次看完電影,站在門口邊吃爆米花邊與Y閑聊。她頗有感慨地說,在愛得驚天動地的戀情裏,總有一方對另一方的虧欠,而像我們這樣細水長流的愛情,卻是兩不虧欠,真讓人羨慕。
我笑著點點頭,然後在心裏對自己補充:或許也是兩相虧欠。虧欠無法彌補,就那樣在我們心裏膨脹,密度越來越小,小到似乎可以隨時將它們忽視。但它們一直在那裏。微不可查地,沉默地,一直地在那裏。
那天晚上,依舊是他開車接我回去。明黃車燈掃過街角,垃圾箱上斑駁著汙跡。
那天晚上,告別時我反常地沒說話,隻是牢牢盯著他的眼睛。許久,他才有些無奈地微笑起來:“怎麼?”我回以笑容,隻是搖搖頭。
……在很久之前,Y曾一本正經地告訴我:如果愛一個人愛得太深,甚至會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這真是假話,我從第一次遇到路楊開始就喜歡盯著他的眼睛看。盯得久了,仿佛能從裏麵看到他整個人。
2
分手的場景異常平靜。
好像剛才那兩個還在手牽手慢慢地上樓梯的情侶不是我們,而是另外兩個路人甲乙。寂靜的黑夜,路燈安穩地亮著,他仰坐在沙發之間,說陳安……陳安。
那天他連喊了兩遍我的名字,咬字清晰,聲調平穩,幾乎算是破例。
我抬頭,借著一點微光看見他平靜的側臉。
他說:“你從來沒想過要和我結婚吧?”
“結婚?”
他笑了笑:“這樣的話,對你可能也沒什麼影響……我要調到外地工作了,如果你不想跟我去,那就以後常聯係。”
我隻是聽著,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然後偏過頭不再看他。
原來那句話是對的,如果在乎一個人在乎得太深,總會不想直視他的眼睛。
他還在那裏自顧自地說下去:“茶幾上有你的保險單,你買車了。桌子上有一摞招聘信息,你是又準備去哪?大學畢業後你跑了回來,我就在你後麵跟著跑回來。可是直到現在你都把我放在你生命之外。你什麼都不會跟我說。”他站起身繞過來,和我對視了一會兒,說:“我今年聖誕節的時候就走。公司調度,去青島常駐。挺不錯的機會……你跟不跟我去?”
我說:“我家就在這兒,到那邊一個人都不認識。”他的眼睛還是很清澈,卻讓人一下子看不懂了。說話的時候,我感覺他在把某種透明而密度奇大無比的東西狠狠地塞進我的胃裏。
他的表情似乎在說“我就知道”。
我看著他的表情:“你讓我的胃不舒服。”總是這樣,當我想哭的時候會有一種衝動想要嘔吐,當我嘔吐的時候也會眼淚汪汪得很想哭。
他依舊是不以為然地笑笑,以為我是在變相罵他惡心。其實我真的沒有那麼想,因為他雖然古怪了點,本質還不怎麼讓人討厭……還是挺讓人喜歡的。
小時候媽媽告訴我,看到任何想吃的食品都可以買回來。她說衣服化妝品什麼都是給別人看的,可是食物,吃到自己肚子裏就是自己的誰也搶不去。這是某種偏執的自私,但我覺得她說的也有一定道理。而且,我不覺得自己是個自私的人。
既然不自私,就應該放手。
於是,我說:“如果你走了的話我會餓死的。”
路楊並不覺得我是在陳述事實,而我也沒準備讓他明白。
他最後笑得像隻傷了自尊的狗熊。他說你再去找張長期飯票也會很容易的。
他說:“我是不是之前跟你說過你很漂亮啊?”他在睜眼說瞎話,他之前一直都說我很醜很醜,又懶又饞,除了他再也不會有人看得上。
他說:“你很漂亮,會有無數人喜歡上你的。努力抓住機會。”
後來我在半夜給Y打了騷擾電話,和她瞎扯了會兒,然後硬邦邦地蹦出一句:“我現在倒真想和你換換了。”
她很快反應過來,問:“你吃錯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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