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是上半場,何旺子隻負責敲小鑼。天黑了,村裏的人都來了,獨獨沒見六兒。六兒是最喜歡看熱鬧的,六兒大伯都來了,還得了一頂孝帽,剛被知客先生請去吃飯了。何旺子想去看看六兒,便把小鑼輕輕放在了桌上,此時師傅剛好背轉身去在向天祝告。何旺子就溜了,反正是敲小鑼少一個人敲不打緊的。
六兒大伯家在一口堰塘旁,那堰塘一角有片荷花,蓮蓬早被人摘了,花也差不多盡了,幾朵遲荷花在塘中間幽幽開放,荷葉都已經開始撂挑子了,折的折了,枯的枯了。天上大半個月亮倒在水裏,亮得連周圍的白雲都看得見,星星很少。
六兒大伯家門口的曬衣竿還搭著滿滿一杆衣服,那衣服不是一件一件晾的,是一坨一坨晾的,一看就是沒有得力女人的家。大門是關著的,小屋的門好像是虛掩的,有光透出。何旺子在門外叫,六兒,六兒。沒人理他,連雞都不理他。
何旺子推開小屋的門,小屋是廚房,廚房後麵是豬圈,何旺子聽到有豬哼哼的聲音,便走到豬圈來,豬圈牆外一根尼龍拉繩,一拉,豬圈昏暗地亮了。在昏暗的燈光下,何旺子看見六兒嘴裏塞了隻抹布,雙手雙腳都用麻繩捆了,窩在半幹半濕的稻草上,旁邊一個盛糠的豬食桶。六兒看見他,嘴裏發出嗚嗚聲。何旺子將他嘴裏的抹布扯下。六兒忽然嚶嚶哭了起來。
何旺子問,你大伯打你了?
六兒點頭。
何旺子又問,打就打了,你大伯還這樣綁你是為麼子?
六兒說,你們組賣東西的周老爹他跟我大伯說,他要跟翠兒睡覺,每次給我大伯三十塊錢,我大伯答應了。翠兒不依,我護翠兒,我大伯就打我。今天那個死老頭來看熱鬧,看到翠兒,他又給大伯三十塊錢,我大伯又把他往房裏引,我堵住房門,我大伯就打我,他們還拿繩子綁我,把我甩在豬圈裏。
何旺子說,翠兒呢。
六兒說,在房裏呢。不知道那個死老漢子走了沒有。
何旺子把六兒身上的繩子用菜刀割斷了,兩人穿過廚房又穿過兩個堂屋,才到他大伯的房裏。六兒拍門,拍了半天門才開,是翠兒開的。六兒把房裏的燈打燃。何旺子看見房門口站著赤身裸體的翠兒,翠兒的肚子鼓鼓的,像隻青蛙,沒穿衣服的翠兒也不覺得羞恥,她不知道羞恥。
何旺子站在床邊竟看呆了,他看看六兒,六兒似乎也呆了。
稻場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是六兒大伯跟人說話的聲音。六兒跟何旺子又驚又嚇,準備拔腿往外跑時,大門已經被推開了,接著房門就被推開了。首先受驚的是六兒大伯,他朝何旺子上下看了看,問,你個小騾子,跑我家來做什麼?
何旺子頓時結巴了,六兒大伯天生一張紅臉,眼睛睜著,像是有東西給撐住了似的,圓瞪瞪的,一對眉毛又濃又密,像潑了墨似的,一副惡鬼的樣子,讓人害怕。六兒大伯身後還站著兩個老頭,何旺子雖不認識,但感覺麵熟,肯定也是本村的人。他們都盯著翠兒看,看她飽滿的胸部,看她鼓鼓的肚子,眼睛裏放出餓狼的光來。
翠兒突然發狂了,她撿起地上的電筒砸六兒大伯,邊砸邊叫,翠兒哭喊起來,震得人耳朵發麻。站在房門外的倆老頭賠著笑臉說,老哥哥,您把錢退我們,我們走吧,這事就算了。
六兒大伯從電筒的襲擊下側出身來,一把揪住翠兒的頭發,扇了翠兒一巴掌。六兒的身體顫抖起來,兩條腿在不停地抖動。何旺子也是一樣。翠兒還在跟六兒大伯扭打,大伯的巴掌狠狠落在翠兒的身上。六兒的手在驚恐與憤怒中終於握成了拳頭,他開始一拳頭一拳頭砸向他的大伯。何旺子伸出了拳頭,直到把六兒大伯捶得倒在地上。門外的倆老頭已經跑了。
六兒大伯在地上直哼哼,向六兒告饒,喊救命。何旺子才猛地收手,六兒也住了手。身上攢著的勁一下子就泄了,兩人都氣喘籲籲的。
何旺子趕緊連滾帶爬地從門裏跑出去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喪家那裏,師傅還在靈牌前唱經,快唱到《血盆經》了,兩個孝子從後麵端來一木盆熱氣騰騰的紅糖水。何旺子大叫,血,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