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對於她跟齊飛翔的出路,家裏人都謀劃好了,初中讀完就到省裏讀糧校,將來回這個糧管所來,再不好,總是吃公家飯,官商總歸是官商,比個體經營戶要體麵和穩當些。讀糧校要不了許多分,他們剛好考過了中專的分數線。

暑假裏,所裏那輛淘汰的拖拉機不知怎麼的竟被齊飛翔給搗鼓響了。那天是傍晚,夕陽的餘暉透過院牆的一排梧桐樹照射過來,她踩著一輛自行車張開雙臂在金黃的光裏穿梭。齊飛翔不知從哪弄來個搖把,他把它插到拖拉機頭的鎖孔裏,搖了十幾下,那堆廢鐵紋絲不動。齊飛翔用腳踹了踹,又用拳頭捶了捶,再搖,不動,再搖還是不動。

許多人都說,本來是壞了才淘汰的,風吹日曬這麼多年了都鏽透了,你搖死也沒用。

齊飛翔不說話,咬著牙齒狠命搖,他身上一件藍色T恤已經濕透了,腳下是一攤濕印子,他似乎跟這拖拉機較上勁了,搖著搖著拖拉機忽然“轟”地一響,“突突突”跳了起來,把滿場院的人都驚動了,大家都嘖嘖叫著,紛紛後退給這輛蘇醒過來的機器讓路。齊飛翔從倉庫找出一瓶柴油倒在油箱裏,然後上去掛檔,踩離合,車動了。這廢鐵居然又活了。

齊飛翔兩手搭在扶手上,笑得一口白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七八歲就會開拖拉機,好幾次下鄉收糧他爸喝醉酒後,滿車稻穀都是齊飛翔給拉回來的。

他朝曬場上喊了聲,喂。然後頭朝車廂擺了一下。

她立刻就扔了自行車,奔了過來,借著一個水泥墩子,把自己彈進了拖拉機的車廂裏。

齊飛翔像得了寶似的,在眾人的阻止聲和笑罵聲中將拖拉機開出了糧管所,開到了街道上,拖拉機像副蓮花落,一動似乎全身都咯咯響。鎮上所有的人都看著這台鏽跡斑斑、漏著黑油的拖拉機,看著拖拉機上兩個穿著出格的少年。青年們驚呼著向他們吹口哨,卻都被他們長輩的吼聲給鎮壓了。鎮上許多人看著熱鬧,但他們的眼神卻是不屑的,他們說這叫出醜弄怪。可他跟她卻毫不在乎。她甚至故意將頭發上的橡皮筋拉下,任頭發被吹得七零八落。她年輕、敏感,一點點不懷好意的目光都讓她生出恨意,她就要挑戰這些長者的威風,她就要讓他們看不順眼。跟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做抗爭是多麼需要勇氣,她在車廂上喊著叫著,不屈從,她覺得她跟齊飛翔是一對英雄。

拖拉機沿著鄉村公路開到了村莊,開到了田地裏。她趴在車廂的欄杆上看著夕陽西沉,聽著蛙鳴和蛐蛐叫,聽溝水潺潺。她想找尋她夜裏所聽到的那些聲音是潛伏在哪裏的。可是在白天裏田野充滿生機充滿希望,草垛上都能結出葫蘆,籬笆上也爬滿豆莢,連墳地裏都長出了南瓜,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忽然間她的心裏充滿了憂傷,原來大地也善於偽裝。

公路像綢緞一樣朝著天邊徐徐展開。她聽到時間在頭頂上滑過,她希望這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就這麼一直走著,走到死。暮色重了,拖拉機的燈打開了,那光在這黑夜裏顯得弱不禁風,在廣袤的黑暗中她隱隱感覺到了活著的危險,一切都是蒼天覆蓋的卵子。

她有一種想要赤身裸體的強烈願望,要一絲不掛。這樣想時,她已經在車廂裏一件件脫去自己的衣服,她的乳房已經發育得跟香瓜孢子一樣大小了,還長了腋毛和陰毛。她的夢裏開始出現男人,穿著白褂子,遠遠的,都是父親的樣子。她的身體深處時常會熱血湧動,像水燒開了一樣,會有一種欲望,一種渴望被撕裂、被強暴、被龐然大物生吞活剝的欲望。這種欲望惹得她熱汗涔涔又羞愧難當。她是處女,是最純潔的女子。她母親總說,處女烹茶,茶是香的,處女斟酒,酒也是香的。

你在幹什麼,好香啊。齊飛翔嗅了嗅鼻子,問道。

她沉默。

哇,好香,一股好奇怪的花香。齊飛翔又嗅了一下鼻子,他扭頭朝後麵看了一眼。

然後拖拉機吼了一聲,又向前跳了一下,猛地就熄火了,不動了。月亮從西邊爬出了半張臉,啟明星似乎掛在高坡上那叢芭芒林裏,繁星和銀河都出來了,天空一下子就亮了。“轟”一聲,齊飛翔躍過柵欄跳到了拖廂裏,他也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的,躺在她的旁邊。她不知從那裏生出的一股勇氣,她牽著他的手將他引向自己的胸部,她感到他的手指顫動得厲害,她對他笑了笑。他開始撫摸,開始在她身體裏麵製造波浪,一波比一波有力量,將她的渴望逼到懸崖上,逼向盡頭。

銀色的光輝、靜謐的荒野和青草生長的氣息讓她覺得有神在降臨,她像是受了某種加持似的,陡然間心裏發出了光,生出天大的膽量,她身體裏熱血奔湧、像要破裂一樣,她張開腿,引領他進入到她的深處,疼痛如天地初開。那一刻,他是她的盤古,她必須咬著牙承受他揮舞的刀斧,這樣她才能從混沌中破殼而出。

她有一種如願以償的滿足感和宛如新生的神聖感。像是開了天眼般,她一下子就知曉了人世的許多秘密,她有一些興奮,看著月亮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