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他們都是在糧管所長大的孩子。她的父親是質檢員,齊飛翔的父親是糧食收購員。每到糧食出產的季節,他父親就會開著所裏的拖拉機到處運糧食。齊飛翔帶著她爬到拖拉機上鼻涕蟲樣的扒著車欄杆,死活都不下來。

田野的風四處亂撞,把他的白褂子吹得跟旗幟一樣,她的裙子也被掀翻了。他說,我看見你的屁股啦。她闊氣地說,看吧,看吧,反正又不少塊肉。

收割過的田地是褐色的,像大地長出的一塊塊疥瘡,那些稻茬和泥土,被太陽照出一股腐敗味。挨馬路邊住的人家,將收回來的稻穀鋪在路上。每看到這樣的穀場,齊大國就加大馬力往前開,驚得女人們慌慌地背著揚叉往邊上躲,他父親雙手掌著扶手笑得如同羊癲瘋發作。女人們便用揚叉追打著他,有的女人企圖用揚叉把車廂裏兩個小崽子叉下來,嚇得他們在車廂裏四處跳腳。

早晨出發不到太陽升起,車廂裏的稻穀就碼成了一座山。他們跟賣糧的農戶坐在高高的麻袋上,一搖一晃。鄉間公路,兩旁都種著白楊樹,手一伸,就能摟一把樹葉下來,他們就這麼一路摟過去,看著大把大把的樹葉在風中飛跑。他說,這是買路錢。她便跟著他瘋狂地撒“買路錢”。

他們這兒是糧窩子,農戶們都種三季稻,每到收糧時,糧管所一天到晚鬧哄哄的,門前大馬路上等著卸糧的拖拉機、卡車、板車、牛車排出好幾裏地去。小鎮上賣茶水的、賣瓜果的、賣冰棒的、賣針頭線腦的都往人窩子裏紮堆,熱鬧就跟過年一樣。

她的父親戴著草帽卷著褲腿,手裏拿著銀色的鋼戳子,往排成行的麻袋上戳,每戳一下,那些腫脹的麻袋就會“噗”的一聲響,她的耳朵也會跟著跳動。父親手法精準,帶著凹槽的鋼戳子殺進去拔出來就會帶出一小把稻穀,那些稻穀攤在父親的掌心裏,就跟一隻隻睜著的小眼睛一樣。父親會憑著這一小把的穀子高聲喊出甲乙丙丁來,甲是最好的,價錢也最好,喊完後就可以過磅秤了。

十多隻大磅秤像死胖子樣趴在糧倉前,被烈日煎出濃重的鐵腥味。

兩旁賣糧的農人看著父親都咧著嘴笑,活泛點的農人遞煙過來,周到地夾在他的耳朵上,父親也不攔著。拖糧回來的齊大國搖著草帽擠在女人堆裏,說,你們這些婆娘就不開竅,告你們一巧宗,餘哥手裏的戳子跟那玩意一樣,你們把他那玩意弄硬了,這戳子就能聽你們的話了。握著鋼戳子的父親咧開嘴大笑,一個奶子翹翹的女人捧著一隻茶缸子站在父親麵前,說,餘師傅,喊了半天渴了吧?父親接過茶缸子喝酒樣仰頭而幹,然後父親高高喊了一聲,甲。

父親的那聲“甲”像塊瓷片劃過她的心髒,她從那個嬉皮笑臉的“甲”字裏聽出了隨意與包庇,也聽出了某種堅固關係的鬆動。她忽然對未來充滿了擔憂。她隱隱覺得父親有可能會變心,從他跟那些光膀子女人的說笑中她覺出了父親對家庭的不忠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