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丁鋼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經過兩頰和鼻翅兒,滑過封貼了嘴巴乃至整個下巴的膠布,滴落在衣領內的胸口,然後往下流,流過腹部,再在褲腰上彙集,有一些滲到了褲襠裏。眼淚一路流經之處,丁鋼都感到了難以忍受的刺痛。

由於這難以忍受的刺痛,丁鋼止住了流淚。他開始打量起了自己所在的這個院子。

院子裏很亂,但是在月光的揮灑下,院子裏的一切好像都變得潔淨了起來。圍攏著院子的那幾間低矮破敗的老房子很安靜,沒有燈光,它們中有一些窗戶甚至牆壁也被拆掉了,空間都用來擺放了機器設備,似乎這些房子都被當作廠房了。丁鋼後來看到了側旁的院門,它支上了一根粗壯的門閂。丁鋼想,看來這院子裏還是住著什麼人的,或者就是林老板一家,或者是他的什麼人吧。

接著,丁鋼看到了院門口邊的石板坪上倒著的自行車,那是自己騎的那輛鳳凰牌自行車,它像是一個從工地裏很高的腳手架上墜地的人,全身骨折了,幾乎成了一堆破爛。丁鋼悲哀地想,這老爺車算是徹底報廢了……

院子裏的皎潔的月光讓丁鋼想到了時間,中秋節的月亮又圓又大,它剛好就在自己的頭頂上,變壓器的旁邊。丁鋼想,時間也許是午夜了,但也許不是——午夜的時候,月亮究竟是該在頭頂還是別的什麼位置?丁鋼想不起來了。他想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電子表,可是自己的手卻在背後,正被一圈圈的麻繩纏在一起。他沒有想到的是,其實早在黃昏時,當他被抽打得失去意識之後,他們為了防止他掙脫逃跑,曾經對他進行了重新加固捆綁,而在捆綁手腕的時候,因為電子表有點礙事,捆綁者就把它給解下來摔到了地上——此刻電子表就在他背後的地上,而且已經摔壞了。同時,他還被他們搜過身,他們一共搜出了兩張手紙、一張銀行的存款憑證、一張銀行的假幣收繳憑證、一張身份證和一百三十四塊零七毛錢。除了手紙,他們把憑證、身份證和錢都收去了——他們當然仔細研究了他的身份證,知道了他的名字根本就不叫曹操,是叫丁鋼,1978年生,來自河南許昌農村,不是什麼河南鄭州的郊區。

丁鋼覺得自己的思路漸漸明晰了起來。他想,等到天亮,隻要在他們把自己交給警察之前別再挨打或吃什麼虧就好了。他想他總會為自己洗脫這個不白之冤的,自己的證據很多,銀行的那兩張單據就是證據,龔依依就是證據,自己跟蹤她是不對,可是自己沒做什麼壞事啊,最多被人笑話是心理變態——像香港片兒裏經常有的變態角色那樣。對,是龔依依指著自己向巡路的警察報告,所以自己逃到這裏來的嘛!再說了,事情很明顯,哪怕就是洗脫不了自己的罪名,就算警察認定自己是小偷,那也是一個偷竊自行車的小偷,沒什麼大不了的,更何況,那自行車還沒偷成呢!

丁鋼一路想來,舒了半口氣,可是馬上又心裏發麻起來,因為他突然想到一點,據說警察也是要打人的,一個人抓進去,警察也會不問青紅皂白,先痛打一頓的,尤其是小偷,他們出手更狠。對了,有一次他曾經在街上碰到一支滑稽的隊伍,前麵有四個人,兩個人一對,前後兩對——右邊的那個人右肩上扛著一輛自行車,左邊的那個人左肩上扛著一輛自行車,那自行車是與扶著它的那隻手用手銬銬在一起的,而每一對相鄰的兩隻左右手又用手銬銬在一起,手銬上還有一條長長的粗壯的鐵鏈,把前後兩對又鎖在一起。這四個人的後麵,則尾隨了一大幫跟著嘻嘻哈哈看熱鬧的好事之徒。聽了街上人們的議論,他才知道,原來前麵的四個人是外地來這兒打工的人,他們因為偷自行車而被抓,這個讓小偷扛著自行車遊街的做法,一是為了羞辱小偷,二是為了警告外地來打工的人要學會安分守己。想到這一幕,他又倒吸了幾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