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丁鋼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怕,簡直連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他活到了二十八歲,可是從來沒幹過什麼壞事的呀,怎麼忽然之間,自己裝滿了一腦子的邪惡念頭?
丁鋼覺得肚子餓了,還口渴得厲害,覺得自己的腦門上滿是汗,那汗還在不斷地冒出來,雖然這個時候的街上已經沒有了陽光,同時還起了一點兒涼爽的風。丁鋼摸了摸自己的臉,感到兩頰好燙好燙,都連著燙到耳根了。
丁鋼往前闖,可是再往前就是傍著菜場的一個蔬菜批發市場,那裏似乎沒有了街,除了排到外麵的高高的蔬菜堆子,就是橫七豎八停放著的各種各樣的三輪車兒。丁鋼想,自己還是從剛才進來的地方先出去,省得迷路。他把老爺車掉了個頭,於是又騎了回來。
丁鋼重新騎過了菜場的大門,他張望了一下前麵,並沒有看到龔依依的身影,他想,那娘們是騎車走遠了,不知道朝哪兒去了。丁鋼接著想,自己是該原路回去了。丁鋼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的心裏有些很不是滋味,他想起了在那個“老百姓超市”裏原本相好了的那種月餅,鹹的、肥肉餡兒、冒油、噴香的月餅,兩塊錢一個的月餅,他想,自己是不是還要去買?
想到月餅,丁鋼心裏抽搐了一下,因為他突然想到,那兩百塊錢,它意味著的剛好是一百個這樣的月餅——這麼多的那樣的月餅,它得撐死自己多少回呀!
丁鋼是在剛才拐進來的路口想著這樣的問題的,可是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居然聞到了那該死的油菜花的芳香,而且還好香好香,好濃好濃!也許有些該發生的事情真的是躲也躲不過去的吧,丁鋼一側頭,就看見龔依依不知從哪兒重新冒出似的騎著電動自行車來到了他的身後,然後輕盈地擦過他身邊,向右轉彎,翩然騎走了。
油菜花的芳香逐漸淡去,淡去,而丁鋼竟然拗不過自己,鬼差神使般地又扭轉車把向右一拐,尾隨了過去——龔依依騎了一段路,再向左轉彎,轉向了一條狹窄的小街,在轉彎的一刻,她甩頭向尚未跟著轉彎的丁鋼瞥了一眼。丁鋼一愣,雙腳停止踩蹬,拖著一隻腳,鞋底兒擦在了地上,而他看到,龔依依的電動自行車隨即稍微加快了速度,一直往前騎走了。
丁鋼是騎到那條狹窄的小街的中途看見小街那頭駛來的側三輪巡邏車的。看到了巡邏車這沒什麼,問題是當那輛巡邏車與龔依依在不遠處迎麵相遇時,丁鋼看見巡邏車和龔依依的電動自行車都停了下來,而且龔依依跟巡邏車上的兩個巡警說著什麼,而且龔依依摘下了墨鏡,麵對著巡警,用拿著墨鏡的那隻手向身後指了又指——她指的正是騎著老爺車一路尾隨著她不舍的丁鋼!
這個黃昏,丁鋼就是因為龔依依的那個手勢,就是因為那輛側三輪巡邏車和車上的那兩個全副武裝的巡警而如驚弓之鳥般地逃竄的!他非常迅速地掉轉車把,機警地躥入剛才經過了的一個巷口。他在小巷裏把老爺車騎得嘎吱嘎吱響,很快出了小巷,斜著穿過一條街,逃入了一個居民小區——那是個開放式的舊小區,左衝右突,他穿過了小區,又從背後出了小區,逃向了一片高高低低的淩亂的老房子的世界……
然而丁鋼永遠沒有機會明白的真相是,其實這是個天大的誤會——在銀行營業員龔依依的記憶裏,這個下午她確實是沒收了一個民工的兩張假幣,而且在沒收假幣的當時,她也確實注意了一下那個個子頗高的黑瘦的年輕人,但是到了她下班走出銀行大門的那一刻,她是壓根兒就想不起那個民工的模樣了,也早已經把自己沒收假幣的事拋到了腦後。而那輛巡邏車與龔依依相遇時都停了下來,並且龔依依與巡邏車上的兩個巡警說上了話,那是因為那個駕駛巡邏車的巡警和龔依依曾經是中學時的同學,他們在當年互相之間有過一些朦朧的好感和有過短暫的一段萌芽狀態的初戀。巡警攔住了如今出落得風情萬種的龔依依,無話找話,隻是想與龔依依糾纏一番,聊以獲得潛意識裏的某種需要;而龔依依呢,作為一名銀行正式職員和公認的美女,她才懶得搭理自己的當了個小巡警的中學同學呢!她之所以停下來應酬了一下她從前的男同學,隻不過因為對方太黏糊而且他長得還算不賴還算是個帥小夥而已,至於自己為什麼會用拿著墨鏡的那隻手向身後指了又指,她才想不起來了呢,也許那是談話間的一個隨意的手勢吧!
再說騎車逃向了那片正在等待拆建的老城區的丁鋼。
丁鋼真的是倒黴得透了頂——他正猶猶豫豫地騎入一條兩邊壘了石塊牆或豎了石板的非常逼仄的夾弄,隻聽見前麵忽然響起了大喊抓小偷的聲音,接著是幾個人的呐喊!他心頭一懍,準備趕緊退出,可是夾弄窄得調不過車身來——他隻好下來,推著車忙不迭地倒退。那個上了年紀的胡子拉碴的矮個子小偷就是在這時從夾弄裏麵躥出來的。小偷手裏握著一把白亮的尖刀,向著丁鋼氣勢洶洶地揮舞過來。差了幾步,丁鋼來不及退出弄口,連忙閃到一家宅院的門口,丟下自行車,跳進門檻裏,而那小偷隨即一陣風似的撲過去,逃出了弄口。但不知是抓小偷的呐喊聲還是丁鋼嘩啦丟下自行車跳進門檻碰響了半開的院門驚動了人,這家院子裏很快便跑出來兩個男子,而不等丁鋼扶起自己的自行車,曲裏拐彎的夾弄裏就火速追出來好多操持著棍棒的人,他們和院子裏出來的兩個男子以及聞風而來堵住了弄口的幾個人,甕中捉鱉,一下子便抓住了百口莫辯的丁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