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叫你滾遠點,聽不懂?”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下擺“當奴才的,不是該聽主子的吩咐麼?我現在吩咐你滾遠點。”說完,我斂起臉上假意的微笑,直直的看向她。
去吧去吧,回去告訴姑姑,我做了這樣那樣的事情,回去讓姑姑繼續窺視我的一切好了,反正我在她眼裏原本就是透透徹徹的。“怎麼不從命了?還是在你眼裏我就不算主子?”
將頭仰起,蔑視的看著竹韻漸漸唯諾起來的神色,她大概想不明白吧,平時那個沒什麼脾氣的格格,原來也是有脾氣的。
不但有,還壞的很。
“奴婢不敢,格格自然是主子……”
“這就行了,那麼現在,我,烏雅寧弦,本格格,命令你,麻煩請你給我滾遠一點,可以嗎?”
我說完,看著竹韻滿臉驚詫的表情,又聽見她一聲及不自然的“奴婢遵命”,隨後退開了兩步。
“再遠點。”
“可是格格……”
“遠到看不見我為止。”
“格格,您這樣,奴婢……”
“滾。”
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後背都滿是汗水,原本臉上的淡頂也早已不見,幸虧竹韻也是真的從命現行回去寧壽宮了的。胸腔裏漫溢著一股對自己的厭惡。有本事就直接找德妃去呀,拿她身邊的得寵宮女出氣能算什麼?寧弦啊,你這個懦弱的混蛋。
想到這裏,益發懊惱,無意識的抬起腳向著地麵上的一粒小石子踹過去。
偏偏可惜又踹空了,於是石子依舊紋絲不動的躺著,反而是右腳上的那隻鞋,說不上唯美,但就是真的劃過一道拋物線,飛了出去。
“嘖。”
看著那隻飛出的鞋子,停在離我不遠處的地上,安安靜靜的躺在琅環閣裏的那堆落葉之上,明明就沒有生命,我卻覺得它在看著我,嘲笑我。於是隻能踮起另外一隻腳,一跳一跳向著那隻躺在地上的鞋子移動。
所幸的是先前的那兩位宮女是早已經走開了的,否則,這種狼狽的樣子讓人看了去,我還真是沒地方擱麵子了。
一步一步是跳過去,一直到離我的鞋子還有大約5步之遙的時候,我望著這個及膝高的門檻發愣。
我的體育很糟,真的,小時候跳橡皮筋的時候從來就過不了“一清(膝蓋骨以下的那個關節位置)”的高度,於是低頭看著紅漆的門檻不知所措,顯然這琅環閣是空置了很久的,門檻上的紅漆色澤暗沉,但門前的石階卻被磨的泛起一層溫潤的光澤,這門與石階,都仿佛想要訴說些什麼一樣。
我抬起頭,並未繼續看著自己的那隻鞋子,而是擰起眉來環顧門內的景致,猜測著這裏曾經走過怎麼樣的人,猜測著這裏將來會有怎樣的人來走,沒來由的,聞著兩樹桂花淡淡的香,看著漫天亂舞的梧桐葉,心情就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又瞟了一眼自己的白襪子,心下歎了口氣,算了,總是要弄髒的。遂踮起右腳讓指尖著地,雙手緊緊的扶著門框,再趕緊跟上左腳,就這樣跨進了琅環閣的門內。卻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猛然抬頭向前,我的鞋子卻不在地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兩隻鞋子,嗯,確切的說,應該是被一雙腳穿著的兩隻鞋子。
我順著那雙鞋往上抬頭,一點一點的看清楚那人的臉,心下頓時一陣發涼。
站在我五步開外,太子正一手捏著我的鞋,一邊似笑非笑的瞅著我。
“你的?”他晃了晃我的那隻鞋,問道。
廢話……我止住自己想要脫口而出的欲望,含蓄的點了點頭。
“要?”
我吞了口唾沫,反複告誡自己,這位是太子,不是先前的竹韻,放肆不得,隨後重重的點了下頭。
他似是了解的點了點頭,又向著我微微一笑“過來拿吧。”
“哦。”幾個回合下來,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太子爺的大腦回路比普通人要短那麼一點,簡單來說就是他的腦子比較容易短路,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應該也在情理之中,我用力的合了下眼,壓抑自己想翻白眼給他的衝動,隨後依舊是一跳一跳的向著他那邊挪動。
四步,三步,兩步……
站到太子的麵前的時候,他稍微有點好心的把捏著鞋子的那隻手伸過來了一點,我有點感激的趕緊俯身去接,卻不想就要拿到的那一瞬卻被他的另一隻手輕輕一帶便失去了平衡朝著他身上倒過去。
當我徹底倒在他懷裏,並且聽見他貌似很溫柔的問了一句“沒摔疼吧?”的時候,我終於有點按捺不住的抬起頭,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用自己的眼睛反反複複的說著一句話。
你這個王八蛋!
但是,懦弱而可悲的我最終還是沒敢真的說出來,琅環閣其實真的很安靜,靜到可以清晰的聽見樹葉落地時候的瑟瑟作響,當然也可以更清晰的聽到大約是撞見我和太子這樣奇怪的靠在一起的宮女們那明顯已經壓低了聲音的驚歎。
我撐起手肘,讓自己快速的脫離他的控製,略微整了整衣服和自己的神色,隨後微微的低頭福身道“還請太子爺把寧弦的鞋子還給寧弦……”
這話其實說的並不客氣了,所以我也就沒有抬頭,不敢看他的反映。
“寧格格的鞋子,寧格格要的話我自然是會給的。”但聽他的口氣似乎還是含著笑意,至於是嘲笑還是戲弄我並不想深究,隻是抬起頭伸手去接我的鞋子。卻見太子笑著向後退開兩大步,又朝我勾了勾食指。
我頓時覺得全身的血都在朝著頭頂上湧上來,深深的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隨後定定的望向他“我要就給我?”
“這是自然。”太子這時候的笑意在我看來簡直就能概括成四個字,不知死活。
我這一次並沒低下頭,隻是索性蹲下身。
“既然這樣……”
當我再次站起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另一隻鞋子。“我不要了!送給太子爺您留著慢慢玩。”說罷執起那鞋狠狠的朝他砸過去。
其實心裏是有點發虛的,怎麼說都是太子,惹毛了就算是姑姑也保不了我,想到姑姑,又覺得越發的心底發虛,匆匆福身含糊著就要喊告退,卻見太子身後匆匆走近一個似乎挺有身份的太監,略帶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又附到太子耳邊說了些不知什麼的,隨後就看太子擺了擺手道“嗯,這就過去。”
他說完,並不理會那個太監,反而徑直走到我麵前,蹲下身把鞋子放到我腳邊,隨後拍了拍掌心的塵土站起來,借勢湊近我耳邊輕聲道“你跟前那個昨晚出事的宮女德妃娘娘已經領回去了。”他若有所指的微微一笑,又續道“現在後宮裏能管的了事的是你姑姑和宜妃,以後會是誰就不知道了,不過皇子裏麵能管的了事的人,是不會變的。”
太子說完這句,就直起身來朝後瞟了一眼,大起聲說了一句“走!”便徑直出了琅環閣,隨後就見那太監極為奉承的跟了上去,隻在經過我身旁的時候頗有意味的瞄了我一眼。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下午才回到寧壽宮,天便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也就離今年的冬天又近了一步。出乎意料之外的,我並沒有因為對竹韻的遷怒而被姑姑加以責罰,甚至沒有再看見竹韻,一直看到翠鈴從我房裏出來才逮到個機會問上一二。
“姑姑呢?”
“回格格的話,娘娘用過午膳就邀了宜妃娘娘,榮妃娘娘還有幾個新冊封的貴人答應一同去碧雲寺了,娘娘還留了話,說要在碧雲寺齋戒一個月,要格格自己多保重身子,謹慎言行,別再……別再惹麻煩。”說完最後一句,翠鈴露出一副有些忐忑又有些好笑的樣子看著我。
我白了她一眼抽身進屋,“笑什麼?昨天是你惹事,又不是我。”說完便坐下開始脫鞋預備換襪子,來了清朝近十年了,別的什麼都沒長進,倒是養了一身的細皮嫩肉,先前在琅環閣和太子搞七拈三的弄的襪子上粘了沙,一路走回寧壽宮,腳底都被磨的刺刺的發痛。
“格格,昨天那不是……那是……”我懶洋洋的抬了抬頭,又繼續伺弄自己的腳底板“不是什麼?又是什麼?你道姑姑會管那些芝麻綠豆的彎彎?”
嘖,腳後跟居然都起泡了,難怪又癢又痛的。
“翠鈴,拿消水泡的那個藥過來。”
我隨口吩咐了又繼續收拾自己的腳底板,可過了好半天都不聽翠鈴有個反映,才又抬起頭,就見她一臉的委屈,眼底裏還微微有了些水汽,我心底歎了口氣,也顧不得不穿襪子有違禮教,就那麼光了腳走到她麵前。
“昨晚上把你關哪了?”
翠鈴卻不說話,腦袋一歪別開眼看向邊上,我又歎了口氣“讓你受委屈了,沒盡早讓姑姑去保你回來是我疏忽了,好翠鈴,別委屈了,我給你賠不是好不好?”可是早又能早哪去?昨晚上要是壞了姑姑好事我估計昨晚上就被直接掐死了。
“奴婢不敢,奴婢怎麼都隻是個奴才命,怎麼敢要格格賠不是。”她說到這裏,哽咽了一下,想來昨晚上確實誰都不好過。“奴婢給格格拿藥去……”
她說完欲轉身出門,我卻連歎息的力氣都沒了,隻是沉下眼皮一把拉住她。
“如果這雙手很用力很用力,你說你會不會死?”我把自己的手架在翠鈴的頸項上,就像今早姑姑對我做的那樣,隻是我並不用力而已。我雙眼直直的盯著翠鈴,她大約是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眼光不意的有些飄開,卻並不答話。
但也無妨,我徑自道“就今兒個一早,我為了你的事情,隻差一點就會被這樣掐死,現在回想起來都後怕,你要有委屈誰都不怪你,但是不管昨晚上受了什麼苦,被誰說過些什麼,即使再不堪,你不能看輕了自己。”
也許,對一個從小就當慣了下人的人大聲嗬斥要她學會自尊很可笑,但是看見翠鈴那一副強吞委屈又認命的樣子我就是忍不住想要說給她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確實,在這個皇宮裏很多時候要麵對無法去駁斥無法抵抗的局麵,要遭遇很多很多的不堪,也許在行動上無法有任何為自己挽回尊嚴的方法,但是在自己的心裏不可以輕賤了自己,或許有點自欺欺人的感覺?但這確實是現在惟一能做到的,保留那一點依稀珍貴的自尊的方法。
我放下自己的雙手,漠然的看著一臉淚痕的翠鈴,看著她慢慢的俯下身跪到我膝前,並沒有去攙扶她,也並沒有再考慮她是否會懂,我隻是轉回身又光著腳走回床邊上,外頭的雨漸漸的大了,開著的房門引進一屋子的潮氣,腳觸到地上,每一步,都那麼的冰涼。
入了夜,聽著外頭院子裏靜靜的,不由的想起當初裝病借住在四阿哥府的時候,胤禛曾經說過“要論心術手段,誰都比不過額娘她們。”後宮的女人確實不簡單,朝夕之間的一場生死,姑姑比我清楚她那麼做之後她和我之間會發生什麼樣的尷尬,所以她選擇了離開,讓時間來磨平這無法消去的尷尬。
抬手,收勢,看著又一張臨好的帖,擱下筆,卻又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果然是不自量力,才在胤禛那裏學了那麼丁點的一招半式,就妄想和姑姑過招了,後宮的棋局,豈是我這個新入弈門的人能破的了的。
深深的吸了口氣,不知不覺間夜色盡也沉了,外麵院子裏連半點聲音都沒有了,本來姑姑在的時候就喜靜,現在她一去碧雲寺,帶走一眾宮女太監的,自然就更顯得靜了。就在這安靜裏頭,不知在碧雲寺,又有怎麼樣一出棋局,大約也正在等著百容呢吧。但是於我,都是無關的,吹熄了燈火,便是另一個世界,就像百容,從此也僅是陌路。
這日正在花廳閑坐,隨手翻閱這手裏一本幾近爛熟於心的辭選,隨手擺出一副看似沉思凝想的姿態,卻其實不過是倚在石欄上暗自發呆而已,後宮裏能做的事情其實真的不多,除了翻飛琴弦寄憶一些日漸淡去的往事或是研讀棋譜以為明哲保身之外,大部分空閑的時間裏,其實真的是無所事事,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其他的那些格格們到底是怎麼樣度過她們的每一天,消磨她們的每一次無聊和寂寞的。
“翠鈴,更衣。”
終究還是按捺不住,丟下手裏的書冊,起身決定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