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常在春、秋換季的時候,在星期日的上午,我們走街串巷,像選美女一樣尋找我們心目中的美神。可是,直到把眼睛看花,直到把早起的歡天喜地慢慢消耗掉——到最後,三個人都哼哼地喘著粗氣。這時,爸爸一點兒也不像爸爸,他好像和我們一樣大,甚至比我們氣得還凶。

我們相中的衣服,爸爸搖頭;爸爸連連讚歎的衣服,我們直撇嘴。結果,一上午下來,空手而歸,三個人自然分成兩夥兒,麵目嚴肅,像是要堅決劃清界限,決不與對方為伍,甚至,都不想進一個家門了,好像我們一上午的任務就是為了累得酸腰,累得痛腿,再把感情弄僵。

一到家,爸爸就口出“狂言”,“惡狠狠”地聲稱:下半輩子,再也別想讓我帶你們倆去買衣服了!

哈哈哈哈,你以為你是爸爸就可以這麼厲害嗎?我們還不願意跟你一起去呢!我們正盼著解放的那一天呢!當然,這是我在心裏說的話。

我是個懂禮貌、尊老愛幼的孩子,知道什麼話該在心裏說。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們勇敢的心就屈服了。我們多麼盼望那一天快點兒來到:我們能夠把錢摸在自己的手心兒裏,對著琳琅滿目的衣服揚揚臉說:“喂,要那件!”那件就穿到我們身上了。“不,是這件!”這件也來了。

媽媽對我們的態度不以為然,甚至還有點兒幸災樂禍。有時,媽媽幹脆直截了當地笑爸爸、笑我們。笑嘛,就是取笑的意思。“瞧瞧你們,瞧瞧你們,本來好好的事兒,卻都氣成這樣兒,哈哈哈哈,該著我省心省力省錢啊!快都消消火、消消火,要不,我叫消防車吧……”

有時我們還會爭辯幾句——我們兩夥人,都在搶著申辯,好像媽媽是法官。可是,明擺著誰也說服不了誰。我們一邊說自己的理,一邊鐵青著臉,都想給對方點兒“顏色”看看。

可是我們都是記性不好、忘性強的人。沒幾天,我們又掩掇爸爸,去買衣服吧去買衣服吧好爸爸好爸爸!

於是,我們仁,又歡天喜地地出門了。

依然生氣,依然還是買……

我一直非常納悶兒:為什麼我們和爸爸的看法,總是不致?為什麼按照我想象的衣服樣子去買,總也買不到呢?

62.音樂老師·東湖·天堂

她並不美,隻是單薄,像一片葉子。但是,我們覺得她美,非常非常的美。

她,是我們的音樂老師,也是別的班的音樂老師。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她姓王,我們都叫她小王老師。

我們都喜歡小王老師,喜歡她啥呢?我也說不太好。但是,我們天天盼著上音樂課,還沒等上完這節課呢,又想上下一節了。

我們習慣把音樂課叫唱歌課,我們都喜歡小王老師的唱歌課,特別是女孩子更喜歡。我們喜歡看小王老師往黑色的鋼琴後麵一坐——其實,我們的個子太矮了,根本看不到她到底坐沒坐好,隻能看見她的頭頂,大不了,隨著音樂的節奏和小王老師身體的晃動,會看到她用來係長頭發的白手絹,另外,還能看到她穿著拉帶白涼鞋的腳,在鋼琴的腳踏板上一起一落地動。

可是,音樂一響,我們就知道她坐好了,就知道我們的嗓子又開始癢癢了。我們渾身的力氣都從嗓子眼兒衝出來。我們拚命地唱,曲裏拐彎地唱,差不多是在吼了——我們把“小鬆樹,快長大……”經常唱成“小鬆鼠”……;把“交城的山”唱得硬邦邦的,把“交城的水”唱得凍成了冰。有時,我們不是故意的,更多的時候是故意的。

那樣,小王老師就會從亮光光的鋼琴後麵站起來——她站起來,我們也隻能看到她花襯衫的上半部分。小王老師笑笑,腮上淺淺的兩個酒窩兒就現出來。

她說:“孩子們,唱歌要動情,就像唱給媽媽聽一樣;就像高高興興地跟王老師說話一樣。唱歌要充滿感情,感情是一個人的血液,懂嗎孩子們?是血液。”我們稀稀拉拉地說:“懂——懂——懂!”其實我根本沒懂,相信別的同學也不一定懂。

我們班的唱歌課是上午的第三節,我們唱得太用勁兒了,還沒等上第四節課,肚子也“唱”開了。但快樂的日子並沒過幾天。

有一天,唱歌課打鈴已半天了,還不見小王老師的身影。同學們開始亂嘈嘈地說話,有淘氣的男同學滿教室追打。過了一會兒,推門進來的是另一位男老師,他站在小王老師站過的地方,怎麼看都不對勁兒。

他用右拳沒完沒了地揉著鼻子,順便再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鏡,就像我們班那幾個淘氣包被老師批評了一樣不自然。

又揉了半天鼻子,清清嗓,像是攢夠了力氣,他才說:“同學們,今後的音樂課由我來給你們上……”剛說了一句,同學們就大眼瞪小眼互相詢問著,嚷嚷開了,一個膽大的同學挺大聲地問了句:“為什麼呀?”那聲音焦急而不滿,像一塊能絆倒人的硬石頭。

男老師很為難地說:“王老師、王老師為了、為了救落水的兒童,掉進東湖裏了……她、她、她再也不能回來了……”

短暫的肅靜後,教室裏哭聲一片……透過淚眼,我看到全班最皮的、體育老師揍他都不哼一聲的冬子,哭得最響。

“不,孩子們,王老師沒有離開我們,她去了遠方,很遠很遠的遠方,那裏有她喜愛的歌聲,有小鳥和五顏六色的鮮花,有飛來飛去的天使,還有你們美麗的笑臉。不要哭,孩子們,讓我們唱支歌吧,祝福王老師在天堂裏永遠快樂!”

男老師說完,坐在鋼琴後麵開始彈琴。我看見他把眼鏡摘掉,又戴上,戴上,又摘掉……

63.畢業了·茫然·留戀

“終於畢業了!”這是不愛學習的孩子說話的語氣,他們丟了書包,話音未落,飛一般已不見蹤影。

可是,我把標點符號改了一下,那樣,才符合我的心J清:“終於,畢業了……”其實,我沒必要心事重重,這是早晚的事兒,沒有誰能永遠待在床上或睡在搖籃裏,這個我懂。但我還是不開心,莫名其妙地不開心,總覺得自己是一個被拒之門外的棄兒,被學校以一個看似合理的名義給——拋棄了。

從前,我曾經幻想,沒有作業、沒有考試的日子,該是多麼幸福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就玩,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最自在、最最快樂的生活。

但事實並非如此。起初離開學校的幾天還好,睡到日上三竿,玩到昏天黑地,吃得溝滿壕平,可三五天後,就索然無味了。再看看那些沙包、皮筋,一點兒興致也提不起來。“刀腸都是小孩的勾當!”

這麼想一下,自己的腰板不知不覺就挺成了直角。我已經是個中學生了,中學生必須穩穩當當地走路,不能連跑帶跳的;中學生必須笑不露齒,溫文爾雅,不能嘻嘻哈哈的;中學生必須成熟穩重,不能動不動就說發傻的話;中學生,唉……中學生也沒什麼好,可是你必須承認,你是中學生了……

我偷偷地回到原來的班級去看,當然,我是在傍晚,確認老師們都下班回家了才去的;當然,我也不是進校園,趴在窗玻璃上往教室裏麵看。我去了鄰街的那一麵,像偷東西那樣,東張西望之後,再看。

我不想讓誰知道,我幹這種沒啥意義的事兒,一個人也不想讓他們知道。我非常清楚,那間原本屬於我的五年二班的教室,很快,就會坐滿我一個也不熟識的麵孔。但我還是去了,我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想要看些什麼:是我曾經在桌麵中間劃過的“三八”線,還是曾經抄寫過作文的黑板?是我曾經擦過的缺一個小角兒的玻璃窗,還是曾經用彩筆布置過的學習園地?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去了三次,看得自己心裏酸溜溜的,可那不是委屈,我知道,那真的不是委屈,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五年二班,當它屬於我的時候,我是那麼不以為然,甚至,我還嫌棄它,嫌它窄小,嫌它沒有大塊通透的玻璃窗,嫌它沒有平整的黑板。

如今,什麼都可以原諒了,但一切已不是“從前”。

小莊不能繼續上初中了,她去了遠房親戚家的一個工廠。她爸爸流著淚說:“大閨女,希望你不要恨爸……”

小莊走的那天,我沒去送她,我怕見到小莊無助的眼神兒,那樣,我會恨我不能幫上她。不過,她走的頭天晚上,我去看她了。我送給小莊一支鋼筆——那是我跳繩得獎,沒舍得用的;還有一副絨線手套,聽說小莊要去搬軸承……我們在小巷拐角的黑暗裏,緊緊地抱在一起,緊緊地……

一天傍晚,我坐在院子裏,無所用心地翻看著一本雜誌,無意間,我看到了這樣的一句話:

你永遠不可能對正在過著的生活感到開心,隻有離開它、憶起它的時候,你才會進入歡快的海洋。

大麗花開得正豔,它想把全部熱情,都留給最後這個夏天……’

64.冰磚·小人書·孤島

冰棍箱子是桃紅準備的,棉被是我拿的,我和桃紅一人一邊,提著泡沫塑料箱子,開始叫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