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52. 泉水·麝香虎骨膏·災難

我和姐姐住的門房越來越低了,像個老人,無緣無故就矮下去。轉過小巷口的第一個右拐彎,就能看見它,遠遠望去,好像能聽到它咳嗽似的。

矮就矮吧,這是沒辦法的事兒。但是,它還潮濕。即使外麵掛著曬死人的太陽,屋裏也是陰濕濕的,像剛灑過水的教室。逢到雨季,那我們就倒黴了——說“倒黴”不夠準確,應該說是“發黴”。

我們的衣服永遠是濕渡鏡的,不幹爽,皮膚也沒有一寸是幹爽的。一不留神,屋角也許就會多出幾棵細弱的莖葉。雪白的牆上,像是誰神不知鬼不覺地畫出了水墨畫。提提鼻子,一股濕濕的灰塵味。沒有陽光照著,這樣的日子,整個人都要黴掉了。

小雨、中雨、暴雨、雷陣雨……我們害怕這樣的詞,太害怕了。當我們從巴掌大的小收音機裏聽到這樣的消息時,真的和給了我們一巴掌差不多,往往,我們的心情已先於雨水而陰雨連綿了。

細小的水流從地磚的縫隙向外湧,清亮亮的、源源不斷的。我時常懷疑,我們是不是住在一眼小泉的上麵,不然它為什麼總也湧不盡?但我們不喜歡這樣的小泉,它讓我們的心情整天陰鬱鬱、潮乎乎的,一點1L也不晴朗。

我和姐姐不得不整天穿著塑料涼鞋或長筒靴子,重複著單調的動作:用臉盆一下一下地舀那些我們不喜歡的小泉水,把它們憤怒地潑向走廊,再從走廊潑向大門外……仿佛是在與水打一場戰役,我們倒要看看,到底誰能治服誰。

雨終於停了,那些小泉也白動老實下來。可我們低估了它的能力——它跑到我們的炕上來了,難道它也累了嗎?

我們的被褥下麵,是媽媽墊好的塑料布。一早起來,我們掀起褥子,塑料布上的水珠兒就滴溜溜地滾下來,一個接一個,像串起來的珠鏈。

可它們並不可愛,它們是女妖的法寶嗎?它們用看不見的魔力,使姐姐的胳膊抬不起來了——姐姐風濕了!

風是到處跑動的,誰也捉不住它,怎麼可能被水捉住?怎麼可能“濕”呢?

媽媽說,風跑到姐姐的骨頭裏去了,水珠兒也跑進去了。

姐姐的身上散發著刺鼻的味兒,是察香虎骨膏的味兒,也是妖魔的味兒吧。明明是怪怪的味兒,卻還叫什麼“香”。也許,什麼事情過了頭,就會成災,就會是它的反麵。我想可能是這樣。

53.大雪封門·老頭兒票·多種可能

院門像被誰堵死了。

我像個氣功大師,把渾身的力量“運”到肩頭,去推、去撞。甚至,借助於近五米的助跑……可院門還是紋絲不動。莫非,誰設了“埋伏”?

回到門房屋裏,我撩開窗簾,小心翼翼地向小巷的出口張望。

呀!好大的雪啊!一定是我做夢時下起來的。

再次推開門時,不禁喜出望外——給我驚喜的,不止是潔白的大雪,還有一張平平展展的十塊錢!像紛飛的雪花派來的使者,我想象著,它乘著晶瑩的翅膀,飄飄蕩蕩地落在棉絮的雪上,忠實地等待我的發現。

我們管十元錢叫“老頭兒票”(自然,五元錢就是“老太太票”了,哈哈)。十塊錢能變成什麼呢?能變成一桌子好飯好菜:有香腸、燒雞、皮凍,有魚、蔬菜、糖三角和豆沙包。如果花得節儉些,還能剩下一兩個鋼蹦兒。十元錢還能變成一套很漂亮的圍巾、帽子和手套;還可以變成一個很不錯的書包;還可以……變成我想變成的許多東西。

但它會是誰丟的呢?

可能是前趟房老孔家的人丟的。每天每天,老孔家的人總是那麼多,有我見過的,多數是我沒見過的,他們家的人走馬燈似的出出進進,無一例外地,都是表情嚴肅。我常能看到撲克牌散落在老孔家的大門外,都是很新很新的撲克牌啊,丟掉了它們沒一個人心疼,像他們手裏的老頭兒票,總是用得很大方,大把大把往外掏。

可能是四兒家丟的。四兒的媽媽需要經常撩開她的黑大褂,從裏麵的碎花小褂子口袋裏找出小票兒,給讓她裁衣服的人。但四兒的媽媽常常會把錢揣到兩件褂子的中間,她以為放好了,其實沒有。有時,四兒的三個哥哥:老大、二兒、三兒,還會合夥對付他們的媽媽,一個放哨,一個假裝和媽媽說話,一個從她的小褂子裏“拿”錢。然後他們平分,買自己喜歡的紅元帥蘋果、綏中白梨或者大蝦酥。

可能是桃紅家丟的。桃紅的爸爸是棉麻公司的主任,他總會給他的孩子們許多錢。桃紅的書包裏,鋼蹦兒、紙幣是常有的,一跑起來,桃紅的口袋和書包就一起嘩啦啦響個沒完,那是她的驕傲和榮耀。桃紅的指頭上,總有迎春飯店豬肉芹菜包子的香味兒。一吃起肉包子,她就想不起管那些錢了,桃紅的心思隻能在一件事兒上。

也有可能,是一個我從來也不認識的人丟的。他行走在我們生活的天空下,呼吸著和我們一模一樣的空氣,看街道上一模一樣的柳樹和蛋糕店。他從小巷子裏經過,要去辦事或回家,匆匆忙忙的——天氣太冷了,他剛剛患了感冒,他的鼻子酸溜溜的,他從褲子口袋裏翻出藍手帕揉一揉。他隻想快點趕路,沒想到趁此機會,一張憋瘋了的錢,就溜了出來,它要出來透透氣,再見見世麵。

不用再繼續想下去了,我對它帶給我的“意外的故事”很滿意。

在這個罕見的雪天,我站在門外,對著一張錢,就像麵對童話中的飛毯……

54.白文革.“放手”.蘋果園

白文革和我在一個學習小組,可他隻和我們寫過一次作業,其餘的時間,就剩下我們五個:小莊、鐵梅、桃紅、冬子和我。媽說白文革長得像電視台播新聞的那個播音員,事實上,白文革朗讀課文的確很好,他的嗓子眼兒好像連著一條很長很長的隧道,能發出“嗡嗡嗡嗡”的回聲。我們都管他叫“白播音”。

按理說,他不屬於淘氣的那類孩子,甚至還可以算是“規矩”的,但他一做出事來,準會嚇你一跳。

他的書包從外表上看沒啥區別,和我們的一樣,但他的書包不僅裝書,還裝煙和各種各樣長短不齊的彈簧刀。

我們搞不懂,他的腦袋裏都裝著啥——不僅我們不懂,老師和他的爸爸媽媽也不懂。更搞不懂,他怎麼認識那麼多校外的人。那些神神秘秘,總是把眼珠兒轉來轉去的大孩子們,到底都是幹什麼的。

黃老師對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都要絕望了!”黃老師跟白文革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叫你媽到學校來一趟。你爸也行。如果他們誰也不來,從今以後,你也不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