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在我寫出一段自以為不錯的文字後,我會充滿感情地念給虹子聽,要麼就發到她的手機上。

相知愈深,心體愈痛。

有一個深夜,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裏,我從高原走下來,伴隨著秋風瑟瑟的淒涼景象,我聽到了“震山林聲聲虎嘯,又聽得哀哀猿叫”,如果說虎嘯還隻是讓人心驚,那麵前直立的哀哀的猿啼,讓我潸然淚下。

我對那個夢感到一絲茫茫然,然後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裏,擺在我眼前的淒涼和孤獨是一樣的,隻不過應以什麼樣的生存狀態去解讀它。生命隻是一段流光,流光在我們手中絕對的時間不會有太多,我們如何去麵對這個世界,讓生命回到赤子的爛漫狀態,甚至達到渾然忘我呢?

也許彼此深處所要表達的滋養著我們之間的花朵,以後會怎樣呢?我不得而知,但我想,它會帶著使命帶著上帝的祝福。有時,人麵對各種想法做單項選擇題,有時得分,有時失分。

她在吉安的一個山區裏上小學一年級,每天看到的是山,走的是山路。有一天,她從學校回家,路過一個山口時,聽見路坎上有蛇竄草叢的聲音,一條蛇在後麵追著她,豎起身子,吐著信子,噴著青霧。在我的印象中,熏女人是最怕老鼠和蛇的。她聽當地人說,朝轉彎的地方跑,蛇就不會追她了。於是她就朝轉彎的地方跑,蛇果然不追了。還有就是她上學,每天出門的時候有隻小狗跟她作伴,不知情的還以為是隨時保護她哩。有一天晚上,工廠放電影,虹子和媽媽在看電影,小狗搖頭擺尾地奔了過來,對虹子點頭哈腰,嗅嗅聞聞,不住地湊上去討好。媽媽充滿了好奇,後來媽媽明白,虹子把媽媽每天給她上學當早飯的饅頭,給了小狗吃了。

唱片吱吱嘎嘎地放出金嗓子周璿的《四季歌》、屠洪剛《霸王別姬》,唱得人心顫悠悠的。此刻,我仿佛對此情此景很是受用,微閉著眼睛,在想著吉安山區的風霜。

我認識到了虹子在當時的環境裏,已超出了我們日常思維可能達到的極限,特別是在七八十年代,物質匱乏吃不飽肚子的時期,她在挑戰我們心靈延伸和感悟的能力。我們不在哲學理念上探討精神世界,也不在信仰層麵上探討愛心,我們僅僅以保持生命的名義拷問一下,我們的感知力究竟能夠在那個世界中感受到什麼?

寧可餓著肚子,也要讓小狗不再餓著,善良而充滿溫情的一麵,表現出人性的博愛,是讓我們感動的、每個人生活的每一個情節都不同,人生萬象,我們隻能感歎,別無方法。

“我是有耐受力的。或許每個人的命運和境遇不同吧。我的人生,有快樂,但也有太多的傷感,無奈和憂愁。一人獨處時,常會淚流不止。”虹子說。

“生活就像洋蔥,一瓣一瓣地拔開,總有一瓣讓人流淚。”我補充道。

我阿姨在蘇州,姨夫是政協委員,兩人都是同濟大學建築畢業,是我們家族裏發家最早的。他們有個獨子,大學畢業,在韓國公司就職,也結婚生子了。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兒子得了腦瘤,孫子才2歲,家裏情況急劇下降,今非昔比。很多時候,兄弟姐妹要接濟他們,姨夫曾因心髒病開刀,可到了退休年齡還不得不去做,每月隻有3000元工資。他的孫子都穿我兒子的舊衣服。情況很差吧。然而,他們前幾年認養的貧困學生卻因資助中斷而告他們,並提出了很多不合理的要求。之前他們簽過合同的,很是被動。所以,凡事還得有個限度,留有底線,不排斥愛心的。

幫助別人是對的,但不要完全不考慮自己。人間有情,但同時也會有世態炎涼。現在,孩子的生存底線抬高了,他的要求是要過得好,還要漲,並且覺得那是你應盡的義務。好像原先已每月2000元了。令人生氣的是,平時不聯係你也不彙報學習情況,隻有要錢時來找你。

“是嗎?”我說,“當然幫助一個人不能以錢來衡量,但不管怎樣我想忘了這些。人一生有很多遺忘,對於我來說,經曆得越不快的事就越能忘得快。”

“所以你會成為不錯的作家,作家用文字埋葬過去。”虹子和氣地說。

這件事在我的腦海裏翻滾了許久,曾經常常在那已經不寧靜的夜晚,獨自一人佇立在窗前,手捧一杯茶,凝望窗外,平靜翻滾的心緒問自己,如今的人和自己小時候的我存在的距離越來越遠離。

隻有太陽沒有樹葉,我一天到晚留在房間裏,我把一張MONO放進唱機,傷感、潮濕、冶麗的女聲在房裏慢慢浮現出來。

虹子在電話裏勸我:“多關心自己,多出去玩玩吧,看看風景散散心。”

漸漸地,我們因為各自的工作忙,見麵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那次我生病住院,到手術室的時候,虹子穿著白大褂的樣子特別深地留在我的記憶裏,她臉上氤氳著微笑,濕的黃的鬈發,被綠布粘上一絲藥品氣息的工作服,仿佛有種難以言傳的美。

我露骨地恭維著,可能在這兒有她的下屬,而且還是她關係比較好的,這使我沒有心理準備。我可以想象她在上班時的另一種樣子,嚴謹、認真、一絲不苟,對醫生護士說一不二,一切按規章辦事,像上足油的高精度的機器。

我與虹子的關係,科裏的人是知道的,因為我一到醫院看病,或者說同學朋友托我的,少不了要找虹子。

手術室一切是老樣子,我已經意識到我的突然降臨也許是個美麗的錯誤,這是我第一次沒有任何偽飾地來到手術室,它伴我度過了一生中記錄在案的幾個小時。

她一直在手術旁陪伴著我,直到手術結束。

手術比較成功,在我懵懵懂懂睜開眼的那一刹那,虹子附在我的耳邊說:“沒事的,手術挺成功的。”

我無語,淚水衝出眼眶。

城市屬於夜晚的快樂永不會沉沒。

我們坐在飛馳的車子裏,巡遊夜上海,每一條散滿梧桐綠葉的街道,每一個燈光明亮、優雅迷人的咖啡館、餐館,每一幢華美得令人不能呼吸的現代樓廈。虹子把車子開得快而穩,在這種平穩的邊緣,縱情纏綿就像在刀刃上跳舞,又痛又快樂。

有句話說得好,“決定了就做,做了就要承受一切。”

“給你做個個人小結好嗎?要聽嗎?”虹子在電話中對我說。

我點點頭。

很有才,因為喜好文學和哲學,有閱曆,因為在部隊和高原鍛煉過,思維敏銳,因為具有職業的嗅覺,很遲鈍,不過是對女人,那是因為十八九次不是你自己的。還有,貌似花心,其實還算純潔。

電視的音量有點大,我關上房門,好奇地聽她說。

在我睜大眼睛還沒有真正理解個人小結涵義的時候,我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房間裏此刻飄蕩著的空氣完全是充滿感情色彩的。

我突然笑了,“要不要喝點酒?”我孩子氣地朝她的方向掃去,今天學得你思路潮湧,一如滔滔浦江水,綿綿不絕,在談笑之間,讓人心底泛波。遙想當年,不知怎麼活的,竟不懂人間情愛,現有博士點撥,方知人間如天堂,多麼美妙。恨,當初環境不力,情愛無處可投,隻能藏在心中,日湍之逝,頓覺恍惚,如若早現虹子,不是此等慘淡,苦,日夜見不到綠色,少女皆無,生活之時,隻能空中幻影。

其實,高原的天空與上海的天空是兩重天,不可同日而語。

今天,是一個更為繁盛的物質世界。在這世界中,我們不缺乏各式各樣的享樂,但是我們自己的生命能夠真正擁有的那種從容的、篤定的、淡然的內心感受又有多少呢?

痛意陡然之間轉為沉迷,我睜大眼睛,可愛地看著她,“了解一個人,需要一段時間,理解一個人,需要一輩子。事物是有比較而存在,人也是,你的心裏會有一把很好的尺的。”

她的聲音從陽光裏升起來,淡淡的,輕輕的。

富於古典情懷的小說家總是這樣寫道:“此生隻願長眠不願醒,而不停息的夢,又是精神分析家從枕頭底下發掘出來的另一個世界。”

我覺得生活的每一道縫隙都填滿了人生之意義。我發了一個短信: 對於你來說,什麼事情是最重要的,什麼時間是最重要的,什麼人是最重要的?

虹子說,回答是需要一輩子的。

我回了短信: 千秋功過,誰人解釋,太平世界,環球同比涼熱。看看眼前的風景吧,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這或許是休克生息的一種方式吧。

一些事拴在你的日常生活中,使你注意不到季節變得如此快,時間過得如此容易。我上9樓麻醉科,在電梯口漫長的等待,門開了,有個醫生先走了出來,我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虹子,僅這一瞥,羞答答地把如雲青髻都弄偏了,如玫瑰花清氣散發,飄逸在我的氛圍中。彼此在一種默契中交換各自的痛苦,生活的壓力,以及未來的美好。

我發給她一個短信,不要把分秒必爭的光陰都用來實現價值,不要把從日出到日落的一個循環變成排滿公共事務的日程表。要用有些流光純粹用來浪擲,可以敏感於四季,沐春風而思飛揚,臨秋雲而思浩蕩。

“嗯,我同意,也是這樣認為的。”虹子說。

要學會減法生活。

嗯,是的,這是現代人都需要學的。人生短暫,價值觀可有多種,我並不讚同工作成了生活的全部。

儒家講道德要素,道家講自由。

想繼續聽你說。

怎樣去治理世道?孔子的回答隻有八個字: 居之無倦,行之以忠。一個人在做官的時候,安閑的時候,心中不要有任何倦怠之意,時時要讓自己是勤勉的,努力的。做事的時候,要保持忠心耿耿,做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就夠了。孔子這一生做人做事最根本的出發點,就是忠恕二字。何為忠?何為恕?宋代朱熹先生解釋這兩個字說,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盡自己的心是忠,用自己的心推及他人,就是恕。中國人常說,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多一個仇人多一堵牆,當心中充滿仇恨時,生活就成了地獄。

有時,那種不能解釋的感情把兩個人糾纏得太緊,倒使人不能自由呼吸並失去創造力的時候,也許就是出門旅行的時候。

日出日落,我總幻想有奇跡出現,天上的牛郎織女,成了心中向往的一道風景。

那麼你要達到什麼呢?

外化內不化。跟你一起看日出日落,在陽光裏穿上蓑衣,感知平常人的生活。

怎麼解釋呢?

外化就是指一個人在外在的物質世界上,越多地融入社會,順應規則,隨鄉入俗,能夠遵從大眾情感,這個人就越成功。內不化,就是指當我叩問內心的時候,可以清晰看見內心中我之為我那個生命永恒的願望。古人留下了很多的愛情詩,什麼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什麼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什麼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我覺得虹子是上帝給予我的生命,盡管我一直預感到這是一份馬上要到來的感情,可我不想也無力改變什麼,也不會後悔的。讓她為之感動的是這首詩: 我住徐彙頭

君住黃浦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浦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恨停時已

隻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前兩天虹子給我短信,是一個祝福的話語: 心底有個朋友,心情就會飛翔,心中有個希望,笑容就會清爽,人生有個緣分,夢想就會綿長,時常有個問候,情誼就會起航。

我想我們可以不偉大,但我們莊嚴,我們可以不完美,但我們努力。人生如同故事,重要的不是它有多長,而是內容有多精彩。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這閑事不是自找的,這快樂的障礙不是自設的,把這片烏雲從心中移走,會是一片藍天。

但願心裏想的,不會是隱形的翅膀。

日子就像流水一樣,靜靜地從心頭淌過,濾下的是簡單。

虹子說她很簡單。

我認同。

簡單,如同窗裏窗外,心是你的。

永遠是你的。

走進她的心中。

是我一生的依戀。

但也許有鏡子落地的聲音。

不辛了,能否重圓。

我一直思考著。

也許不重來。

信緣吧。五弟

五弟在父母的眼中最小,而我最掛念的也是他。

五弟從東北部隊複員後不久,在電話中說要到西藏來看我。

考慮到經濟原因,五弟到西藏可謂兜了一個大圈子。他沒有坐上海至拉薩的直通列車,而是坐汽車先到西安,再從西安坐車到格爾木,然後從格爾木到拉薩。

那天是高原上難得見到的一個好天氣,太陽很燦爛地照耀著雪後的風景,在海拔5000多米唐古拉山附近,車子高山缺氧似地拋錨了。

高原的氣候一日幾個季節,五弟早上出發時,還穿著長袖襯衣,因為格爾木是盛夏天氣。中午過了昆侖山口後,明顯覺得晚秋來到,傍晚時分,暴風雪突然襲來,冬季說來就來了。刹那間天昏地暗,走在對麵的人也隻見一個朦朧的身影。

凜冽的寒風打著尖厲的呼哨,把雪域上平展展的積雪,卷上天空,整個空間彌漫著白色的粉末,打在臉上像針紮。車子在風雪的壓力下傾斜、呻吟。整個唐古拉山彎折、蜷縮、顫抖,慘厲地、多音地呼嘯著。

車被風雪掩蓋著。

一小時過去了,二小時過去了……

車身有半截埋進了雪裏,很難開動了。

天暗下來了。

天氣異常寒冷。車廂裏的溫度,由白天的零下30攝氏度左右,漸漸降至零下40攝氏度左右了。為了節省汽油,司機熄滅發動機,車裏沒有暖空調,就像個大冰窖,每個人都快凍僵了。

五弟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是乘客中穿得最保暖的人。他知道青藏高原會和東北一樣寒冷,出發之前,把在東北部隊裏發的棉襖、棉褲、大頭鞋都穿上了,還有一件厚厚的羊皮軍大衣。

但此刻,他的心裏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在他的身邊,有一位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也是位軍人的妻子。她是去探望遠在阿裏的丈夫,她的孩子剛剛兩歲多一點兒,孩子已經凍得嘴唇發青。

年輕的軍嫂哭了。她發現她的孩子已經凍得全身顫抖。盡管她一直緊緊抱著孩子。

於是有人歎氣……

於是,眾人的心情也跟著歎氣聲,搖搖擺擺,起伏不定起來。車廂裏的氣氛變得異常的沉悶。

五弟毫不猶豫地把大衣脫下,給了身邊的軍嫂。

五弟前排一個老漢凍得不停地打噴嚏淌清鼻涕,手裏仍攥著個破舊的工具包,樣子裝束像是去哪兒打工的。五弟心想,現在打工掙錢多不容易,倘若凍壞了身子,到哪兒打工掙錢養活家人。於是他把從上海買來的送給我的一件羽絨服,給了老漢。老漢見是新的,不肯接受。五弟說:“大爺您穿著吧!保重身體重要。”

再這樣下去不行,一車人都得有危險。五弟對司機說:“我是當兵的,必須求援。”

在這條路上,隻有司機知道應該到哪兒去求援。可司機支支吾吾不肯去,怕離開車後,被凍死在路上。於是五弟就毫不猶豫地將棉衣脫下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五弟從旅行袋裏拿出餅幹、水果罐頭,一一發給大家充饑。

他又將他的棉手套送給一個少女戴。

她接受時大家沒聽到她說一句話,她附在五弟的耳旁,輕輕地對他說:“謝謝你的愛,今生今世忘不了。”

五弟說:“不用謝。這有什麼可謝的?我是兵嘛,應該的。”

車子在風雪的壓力下傾斜、呻吟,像瘋女人在撕心裂肺的痛哭。

於是有人抱怨司機怎麼還沒找來救援的人們……

於是有人罵娘,罵天,罵地,罵那古怪的風雪聲,尤其是高山反應弄得自己心煩心慌心痛……

其實,這一路上,高山反應,已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現在夜深人靜,車子又不能動,有人罵娘,罵天,罵地,也許是在與高山反應抗爭,也許是心理上的一種宣泄。

五弟心裏很平靜。

車廂裏靜下來了,隻有一個男人開酒瓶時發出的“噗、噗、噗”聲。

這個男人來到五弟麵前,央求說:“小兄弟,把羊皮大衣賣給我吧!我出1000元!我身上冷,怎麼樣?……”

五弟看看旁邊的軍嫂母子,孩子已經睡著了。軍嫂聽到有人出錢買羊皮大衣,乞求似的望著五弟,用大衣將孩子裹得更緊了。因為她知道那是救命的大衣。

一個女人說,“我加500元,賣給我!我有三個月的身孕……”

五弟對那男人和女人搖搖頭。

其他座位上穿著大衣的幾個男人和女人,都用大衣將自己裹得更緊了,生怕被搶購。

突然,車廂裏竄起一股火苗。是那個想出1000元買五弟羊皮大衣的男人按著了打火機,他站到五弟麵前,低聲說:“咱倆商量個事兒,把你的大頭鞋賣給我吧,500元,500元啊,怎樣!”

五弟說:“不行,我要凍掉了雙腳,就沒法兒到西藏看我的哥哥了。”

他一再地央求。說你當過兵,經得住凍的,哪兒會凍掉你雙腳。那男人提高嗓門說:“你把大衣、棉襖、手套都白送給別人穿著戴著了,怎麼我買你一雙鞋你倒不肯了呢?我再出1000元……”

五弟不想與他糾纏,沉默片刻,猶豫地說:“那……如果你願意用你那大半瓶青稞酒和我換的話,我可以考慮……”

車廂裏騷動起來,有人抱怨司機怎麼還沒找來救援的人們……

於是有人罵娘,罵天,罵地……最後有人說兄弟不要換,不要換……這種人沒良心。

五弟還是同意換。

那人欣喜若狂,像怕五弟反悔似的,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那兒,把酒拿來。在交給五弟的時候,他擰開酒瓶蓋子,咕咕地又灌了一大口酒,把剩下的酒交給了五弟……

五弟把大頭鞋交給那人。

大雪將車子裹得嚴嚴實實,車廂裏伸手不見五指。五弟穿著解放鞋從車廂前端,依次推醒人們,飲口酒驅驅寒。包括那位懷孕的女人。

酒瓶回到五弟的手中時,隻有幾滴了。五弟對著酒瓶,使勁地吸吮,幾滴酒艱難地淌進他的嘴裏。

夜色漸深,車裏的人半躺半靠著,閉目養神,希望這樣能緩解一下缺氧帶來的不適。五弟覺得心怦怦地跳得厲害,似乎都快跳出胸膛了。頭一陣陣地痛,似有千軍萬馬在裏麵狂奔。五弟覺得有一種不安。

原來,車子在風雪的助推下向後滑動,一側是懸崖。

其他乘客感覺到這是一種不祥之感。

但五弟敏銳地感覺不妙,他下車了……

不久,司機引領來了鏟雪車和救援的人。

乘客們歡呼起來。那位軍嫂急切地說:“那兵,在雪地上,快找!”

是那位懷孕的女人發現了五弟,五弟正用肩頂著車後輪,並將自己兩條腿深深踩進雪域裏,以便使上力。

他就像一座冰山,擋住車子滑行。

那位換鞋的男人來到五弟麵前,弓著個腰說:“兄弟,鞋子還你,快穿上,別凍著了,否則沒法兒到西藏看你的哥哥了。”

軍嫂也過來,說:“好兄弟,來,來,羊皮大衣披上。”

五弟心裏一熱,淚水禁不住落了下來。人生3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