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奉在店裏挑三揀四的店員也許不會知道,眼前不起眼的年輕人已鬧得宏州暗處雞飛狗跳。
正如在自己父親店裏打工的王尋一樣,他們不了解這個穿著睡袍進店的人。
他們的眼睛告訴了他們自己,他一點也不像“雞飛狗跳”的那種人。
他十分安靜。
仿佛流水一般彙入了店中微醉的燈光裏。
暗色,某種程度上,是迷離。
導購員上前來給他介紹今年的新款,他把食指悄悄放到唇邊,輕輕地請求別人不要打擾他。
“就自己看看。”
“有錢人,都有點怪。”導購員這樣想。
在他踏入店門的兩個小時後,李奉終於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在一件風衣外套前開心地鼓起掌來。
“先生,您要這款風衣嗎?”導購員在他身旁恭候多時,“這款風衣除了棕色之外,還有灰色,海軍藍,以及純黑色。手工製作,密縫流線,雙排扣,大翻領,配原裝腰帶,防水麵料,內裏襯絨,除了這個長款,還有短款的,剛好能到您膝蓋靠上。現在購買的話,還給您贈送一條手工羊毛圍巾。”
她的笑容就像春光下的糖蜜,也像黃油,輕輕碰一口,會有森林的味道。
但初夏不買風衣,理所當然。
——李奉空手走出店門時,一臉無所謂。
看看而已。
他懶得理會服裝店店員的眼神。
順著這條老街,已經度過了閑極無聊的好幾個小時,和那個叫王尋聊得起勁,其餘的,卻是什麼趣事也沒有。他還要來了王尋的l號,說是過兩天請他吃一頓,不過稍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所請的最好的一餐,是方便麵,網購,即便是香港進口,他依舊連火腿腸也舍不得放。所謂的請客吃飯,恐怕是遙遙無期。
最懂他秉性的,或許要數右仁巷裏的趙裁縫。
起碼他很明白,給他定做的衣服,一般是收不到錢的。
“襯衫已經做好了,還在裏屋,我領你進去拿。”
李奉點點頭。自巷口入,這裏就不像是先前的熱鬧煙花地,而是綠樹青葉掩映的另一洞天,一磚一瓦的痕跡,雖則外麵也有,總不如這條小巷裏的親切,遊魚似的光斑,很輕易地就令人想起滿城風絮的景象。從前,這裏是有名的裁縫街,但那時候的樹不如現在這般繁盛,磚石也不像如今這麼青。
趙裁縫的老宅也近乎如是,都有個小院子,有些花草,即便不打理,也能自力更生。李奉還是挺喜歡老宅子的,鄉下,他的父母也住在老宅子裏,每年有些時間了,他總要跨越近一千公裏,到那座老屋裏睡一覺。
空氣的氣味裏,藏著人寫不出的詩。
老裁縫的成品,也不是一般人能寫出的詩。
純棉襯衫,細裁絲線,入手軟而輕巧,單袖,淺領,手指掠過,卻又有磨砂玻璃般的質感,粗糙得恰到好處。
“照你的要求,沒有做口袋。”趙裁縫望著襯衫被李奉拿起,有點無奈地笑了笑。
李奉點點頭:“這件,還有以前的所有衣服,總共多少錢?”
“你說得對,裁縫是門很好的藝術,藝術是不談……”趙裁縫兀自說著,忽然看向李奉,半晌沒說話。
“我是說……”
“五百二。”
斬釘截鐵。
“哦,我這裏有四百,你先拿著。”李奉把錢先給他,“裁縫是一門藝術,你作為這門藝術的傳承者,刻苦鑽研,不單是我,國家,政府,整個元朔國的百姓啊,鄉紳啊什麼的烏七雜八的,都在認真地看著你,期望你取得更大的成就,伊塔裏的時裝周,從前從來沒有我們朔國人參與,我們一致看好你——而藝術就別被金錢汙染了,太名利。”
“小家夥,我還不知道你麼。”趙裁縫往他頭上敲了下,“你呀。我是不急,兩天工資發了,得給我送來。”
“行,趙叔。”李奉笑笑,進裏間先將衣服換了,便要離開。
趙裁縫正喝茶,瞥了他背影一眼:“加上你那件褲子的錢,還差一百七。”
“睡衣擱那,能抵點兒?”
“不能。”趙裁縫坐椅上,翹起二郎腿。
這個時間點,喝些茶,吹著風,初夏的日子還不十分熱,是剛剛好的。
李奉也很喜歡這種淡淡的陽光。隻不過他們表達喜歡的方式不太一樣。
他渾身上下一分錢也不剩了,一根茶葉也買不起,所以他打算到不遠的步行街去,再舒舒服服地逛好幾圈,他覺得自己可以一直逛到晚上,不過事實證明,這隻是他對於形勢的誤判。
“好熱啊!”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趙裁縫的家裏。
趙如茵瞪了他一眼:“又來蹭飯了不是。”
“當然不是,我是發自內心地來到這裏看你爺爺養的金絲雀的,一揪一揪的,多好看啊,還會唱好多好多好聽的歌。像柳訊啊,張成毅啊,我以前教過,都會一點,你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