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穿睡袍在大街上走當然很奇怪。踩著拖鞋,吃著薯片,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李奉感覺自己的生活品味暴露無遺。
先前胡子還沒來得及剃,頭發怎麼理也不清爽。到路旁餐廳的玻璃窗前作鏡子看看,便放棄了接下來本該有那些努力。街道倒有幾個人,但仍舊靜悄悄的,沒有熟識的,正望著自己屋子那邊出神。濃烈的煙塵似散未散,陰魂般附在空氣裏,整片區域都暗過周邊。
他知道周騰林已經到了。
先前與他擦身而過的男子,徑直上了他身後那樓房的天台,正經過時用餘光瞥了一眼自己;在街燈旁推著嬰兒車的少婦,曾經偽裝成警官,用嚴肅的語調險些騙過他;自西街慢跑而來的晨練老人,在三天前還沒長出白發白須;南方徐徐而來的街頭藝人,共有三個,在不久前還是文與公司的職員。
或明或暗,也許還有一些。
但李奉對收拾殘局沒有興趣。
周騰林也是如此。這個江川協會的外派員,並不好當。至少李奉眼中所見的,不是南國最大異能者協會的威風凜凜,而是職員似的辛酸。偶爾,周騰林會和他抱怨自己過去的經曆,不過是明升暗降罷了。所謂宏州分會,向來就沒幾個活人,從江川調到此處,三十多歲的人了,一點好處也沒見著。一跟他談起所謂的“很有名望”的身份,他就想笑。
但要讓他露出這樣凝重的神色,依舊少見。
“這兩個人,都是江川那邊來的,協會名下成員,但我一點消息也沒有。”
“如此說來,你這宏州市負責人,負的責也不多。”
李奉走進自己公寓,到盥洗池邊先將手機帶著,皺著眉進臥室,衣櫃被卡住,依舊打不開,隻好放棄不買衣服的想法。見自家裏已有七人四處整理清潔,自然懶得幫忙,囑咐一聲周騰林便出門去了。他不是江川協會的人,不是因為受不了束縛,而是覺得一個組織明明想擴展勢力,卻不肯放下舊名稱,仍然局限在江川一個市裏,實在小家子氣。而那些所謂福利,雖是多樣,種種琳琅,卻不發錢,他懶得去拿。
街道被警察封鎖了,各處店家沒得開張,早點鋪隻能去稍遠些的地方覓。隻是那些地方,他就不熟悉了。
周日,不但自己,早點鋪似乎也懶懶散散的。
似乎有點不同尋常。
一碗清湯掛麵,字麵意義上的隻有清湯,用筷子夾起,女巫的頭發般散下,廉價的麻油味和餐館莫名其妙的氨味正好搭配。
“我最討厭麻油了。”
李奉齜牙咧嘴地吃了一口麵,麻油的味道橫衝直撞,湧入鼻腔。他強忍著把麵條扔了的衝動,突然發現這裏不支持手機支付。
其實他應該想到的。
但是他沒有。
內廚裏出來的胖老板盯著他這唯一的客人。
角落裏一條狗放棄了麵前的骨頭,通靈似的望著他。
他隻好打電話叫周騰林來付賬。
“五塊錢,過段時間再還你,我工資得一星期以後再到手。”李奉出了餐館門。
“你肯加入我們的話,至少我們名下還有幾家不錯的餐館。眼下還沒站穩腳跟,但未來還是可以考慮的。”
“我說過了,我生活不成問題。”
“清湯麵都吃不起了。”
“這叫沒零錢。”
李奉忽的回轉來身子,對他說:“身上還有現錢?”
“要幹什麼?”
“早點錢。”
“那碗麵呢?”
“開什麼玩笑,那種東西是人吃的嗎?清湯加麻油,麵條不像麵條,清湯不像清湯,陰森森的店麵就是跑到商業街也不會有一個人來,味道怪得隻有流浪漢,還不是自己願意吃,是被那個黑社會一樣的老板把刀架在脖子上,才勉強下咽。宏州市為什麼沒有像樣的河流,一定是他們被老板逼吐了把河流都堵住。要不是我家旁邊一家店都沒開門,打死我也不來這種破地方。”
“要早飯錢,我給你就是了。”
“這就對了。你不是還有事嗎,先回去吧,我房子要賠的八百萬你可以過兩天給我。”
周騰林歪歪腦袋:“要賠也得給房東吧,給你?”
“大不了對半分,沒房子住的人是我。”
“我也剛起床,那邊有人弄,一起去吃。”
“我不去你們悶鴨子的地方。”
“你自便,我跟著。”
周騰林第一次和李奉吃早餐,但他沒有想到結果就是逛遍了整條街,每家他都隻嚐了一口,二話不說,拔腿便走,比點水的蜻蜓更無情。周騰林以前隻和他吃過泡麵,雖然味道即便是在泡麵裏也足以稱得上低劣,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吃什麼都不順心,到哪裏都滿肚氣。連周騰林自己也沒吃好飯。迫不得已,到一邊買了個煎餅,便安心跟在後邊聽李奉數落各家店鋪的不是,再眼見著他花自己的錢,似乎可以略微好受,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