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解夢與兩元錢(1 / 2)

二十四歲的李奉在酒桌上傾吐四十多年以來的辛酸,對麵的嬰兒則舉酒相勸,對酌至醉,不覺破曉。

“你說你能解夢,解一個試試?”

眼下,李奉在老道士麵前,伸手拂去椅上的灰,就勢坐了上去。

老道士先不做什麼,伸手在桌上拋了兩個硬幣,一正一反,指著那大大咧咧的青年:“先選一枚。”

“這叫哪門子道術?”

青年想著,直視那老人麵龐,卻不伸手。

“先選一枚。”

“解夢也玩這種套路?”

“夢有夢的解法。”

李奉揚揚眉毛。

這條小巷他從前沒有來過,以後也不會再來。他還記得自己的腳步聲。踏入這裏的時候,這裏仿佛幽深的峽穀,僅有一線天空。而偶爾掠過的飛鳥,是除接近紫藍色的陰影外,唯一的點綴。

一切他都記得,踏入小巷所見到的,聽到的,如同現實對於夢境的模仿。他站在開裂的地表處,望著前方的老道士,撓了撓自己的脖子。

仿佛被遺忘的角落,唯有青苔在流水旁生長。

童話裏才應該出現的場所,靜謐,深沉。可是不應該有人。

“昨天夜裏,夢到了這裏有宴席,有酒,有肉,今天卻在這裏碰見了我。”

“誰知道你在這裏做什麼。酒肉都變成了道士。給人解夢,也不去熱鬧些的地方。”李奉說,“我懶得挑正反,都給我算了,現在公交提價,正好回家。”

他伸手去桌上,碰到了一枚硬幣。

“還想解夢?”

“我猜你不懂。”

“我已經說出了你的夢。”

“那是因為我現在,依然在夢中。”

李奉歎了口氣,揚眉去看他,卻見到那道士變成了一堵爬滿青苔的牆。那麵破損而汙損的牆連通著水管,涓涓細流,仿佛是從天上來的。

流水的聲音,大得像雷鳴。

從床上睜開眼,先不顧雞窩似的亂發,他隻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連滿臉的白灰也懶得去想。不過和昨夜對比,最大的區別應該是牆隻剩下半麵。牆邊裸露的鋼筋似乎是被拗斷的,尚有痕跡,撒了滿地的石灰也蓋到了李奉的頭上,枯枝敗葉般的裂紋一直延伸至地板,仿佛時刻會有蜘蛛從裂縫中躥出。

天空灰蒙蒙的,昨日的雨,停了一夜,也許要延續到今天。雲顯得很厚重。

但他的臉色變了。

他發覺自己手掌處有兩枚硬幣。

昨天晚上,無論如何,他也沒可能將兩枚硬幣緊握在手中,再去睡覺。他對此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他住在十三層,高空的風吹得他麵頰生疼。而在此之上的剩餘五層樓,不知會是什麼樣子。他對那些住在他頭頂上的人,沒有興趣,甚至於一個也不認識,但就在自己蘇醒後,仿佛從很低的地方又傳來了山體崩塌似的響聲,仿佛城市陣痛中的呻吟,吵得可怕。

吵得他心裏癢似蟻穴。

憑著心裏猛然竄起的怨氣,李奉撓撓脖子,從床上坐起,斂斂睡衣被風吹起的衣領,使勁晃晃頭保持清醒,而與此同時,一幅圖景也隨著精神力的擴展,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

“三個人,一對二……”

仰望,三個人遊蛇般閃逝,隻成了幾個小黑點,時而攀附在高大建築上,時而躍到空中,各自拳腳,都有斬金斷石之勢。雖然看不清楚,但他心中了然,有二人目光流轉,相互協助,明顯是一夥同伴;另一人此時漸漸慢了下來,漸落下風,似乎不是二人敵手。

他搖頭笑笑,打了個電話給周騰林。

“三分鍾內到我家這裏來。”

“李先生,發生什麼事……”

“你最好過來,我不認得你們的人。”

“按照記錄,今天應該沒有在你那邊執行任務……”

“你不用來了。”

他打開衣櫃,卻發現衣櫃背後嵌入了一塊變了形的鐵板門,卡住了,打不開。他隨記憶去原來的客廳處,卻發覺客廳旁的陽台整個都消失不見,在那裏晾曬的衣物也不翼而飛。他撓撓脖子,去衛生間洗漱,雖然浴室被憑空毀去了半個,幸好盥洗池依舊存留。看著鏡子中自己的倒影,隨著裂痕,人臉也裂開了好幾塊。

“四千五租的房,就這樣沒了啊。”

他自顧自地感歎著,忽然就聽見兩聲異響,先前似是占了優勢的兩人跌落在他的客廳裏,砸壞了茶幾和電視。電視先前屏幕已經碎了,可去修理修理尚且能用。李奉望著從破碎的塑料殼中,幼芽般伸出了電線的殘軀,不禁咬緊了牙關。

血的味道襲到他麵前。

遠方的那人滿臉是血,徐徐降落在他家中。

中年人,粗眉,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特點的外貌。

黑西裝,白襯衫,割破幾處,血早凝固。

“你在飛嗎?”

那男子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邋遢青年,短須已生,長發奇亂,穿睡袍站在自己身側幾步開外,從睡袍口袋裏夾了根煙叼在嘴中,卻又不點燃。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這男子便要走向倒在地上的兩人。一個睡袍蠢貨無關緊要,廉價的白底藍線,他很多年前就學會了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