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一聖火,五步一石雕,洞中兩排,井然有序。這形象幾年前在樓心聖界苗疆總壇蕭冷兒亦見過,但此處雕刻排列威嚴,竟似比總壇更甚。行到洞穴最深處,卻是極大一個水……不,是血池。血池中央一眼看去便知是陣法,隻是這陣勢極異,以蕭家對奇門八卦鑽研之深,蕭冷兒乍看仍瞧不出任何法門來。
陣法中央是一個大火爐,熊熊大火似是從地底下開始燃燒,火勢極烈。
滿池血水被煮得沸騰,弄弄的血腥味撲鼻,蕭冷兒忍不住皺了皺眉。
但不一會兒她就像全然忘了這血腥味帶來的不適,呆呆望著火勢中爐鼎上刻著的奇形怪字,似入了魔障般。
庚桑楚眼瞧她反應,這才道:“你瞧這陣法如何?”
驀地清醒過來,蕭冷兒一時隻覺毛骨悚然,皺眉道:“陰邪入骨,未免太詭異。此種陣法多半是巫蠱起源之地傳下來的禁忌之術,隻怕連施術之人自己到最後也難以幸免。”
庚桑楚頷首道:“你倒懂得多。這術法的確傳自苗疆,但比你想象之中更加陰邪狠毒,數百年前便已被當時的族長禁了。”
蕭冷兒秀美愈蹙:“失傳數百年的禁術,怎會出現於此?”
庚桑楚笑道:“自然是我擺出來的。”
愕然抬頭望他,蕭冷兒一時驚怒交加,脫口道:“你不要命了麼?!”話已出口才察覺不妥,連忙不甚自在別過臉去,心下仍舊止不住驚恐。
胸口一暖,庚桑楚忍不住握了她手,柔聲道:“這陣法便是‘禁魂’,樓心聖界的創始人樓心玉妍當年以肉身和靈魂為忌,利用此種妖術詛咒蕭樓兩家,廝殺不休,情怨糾纏,百年不息。”
蕭冷兒驚得幾乎叫出聲來。掉過頭瞧那熊熊術火,隻覺渾身血液都快凝固起來。
“我繼任聖君以來,便設法去找當年蕭樓兩家各種秘事。樓心玉妍究竟在何處施法已不可考,此處也隻是我依她所遺卷宗所言重開的新陣,但與原陣應無二致。”
牙根咬得咯咯作響,蕭冷兒渾身都被烤得發熱,但一顆心卻隻是無盡的冷,半晌好容易拾回氣力抬頭望他,語氣不穩道:“你重開這個陣……是想做什麼?”
庚桑楚不由失笑:“瞧你怕的,樓心玉妍已詛咒蕭樓兩家生生世世了,難道我還能多加一條來生來世不成?”
聽他所言在理,蕭冷兒卻仍然猶疑:“此陣絕不善與,你如今擺出它來,隻怕又有禍事。”
搖了搖頭,庚桑楚半晌道:“你我相遇,是緣是孽,終歸脫不開蕭樓兩家這關係。我隻想看看,從你我沒出世已注定要折磨我二人的,究竟是甚厲害的東西。”
蕭冷兒無法言語。
庚桑楚悠悠道:“想到有一天你我都去了,但你我的後人卻還要受到這陣法的詛咒,注定相遇,注定相愛,注定生恨,注定成仇,你難道不恨?”
抿了抿嘴,蕭冷兒澀聲道:“蕭冷兒不孝,蕭家這一代之後隻怕是沒有子息了。你和聖渢就算日後誰娶了親生了子,想來……也沒有那相怨的對手了。”
目光溫柔地凝視她,庚桑楚柔聲道:“無論是你,我,還是聖渢,將來無論我們誰有了後代,我都隻希望那孩兒能自由自在活著,不要像你我這麼苦,也別像聖渢那麼冤。”
蕭冷兒努力忍住淚水。
緊緊握著她手,庚桑楚道:“我不管你如今是認命還是另有其它想法,但我自己,隻要還活著一日,怎甘願叫一個連屍骨都無存的死人無形中掌控我一生?”
心亂如麻,蕭冷兒半晌道:“你待如何?”
良久庚桑楚道:“日後你便知曉。”說到此他忽然話鋒一轉,“當日禮堂之上,你說總算有了我不知而你知道之事,如今我總算解開這謎題了。”
“當日你問那幾個問題,我心下便已有了計較,過不出我所料。”庚桑楚見她渾身已被烈火烤得大汗淋漓,便拉了她往外行去,邊走邊道,“第五任聖君樓心月根本沒有親生妹子,樓心鏡明是他幼年親自撿回家讓當時的聖君樓心鳳唳收養。此時樓心月知,蕭如歌知,至於樓心鏡明和冷劍心知不知,我卻是不知了。”
蕭冷兒並不吃驚,隻道:“此事我娘親並不知曉,卻是我爹後來私自向你爹求證的,記載於密卷之上。”
當年為何樓心月錯將那一夜與他廝守之人當成樓心鏡明,為何誤以為造成兄妹亂倫卻並不驚慌,後來又為何見蕭冷兒長得像樓心鏡明便一時心亂誤以為是自己的女兒,這種種便得到了解釋。
庚桑楚低聲笑道:“繞了一圈,原來你我並非有血緣之親的表兄妹。”
“是或不是又有什麼打緊?我隻歎樓心月這一生,為其考慮最多的竟不是我義母,不是你娘親,而是我娘親。”說到此兩人已行至洞外,回頭望了山洞,蕭冷兒道,“你今日帶我來此,究竟是作何?”
庚桑楚微微一笑:“我隻想著你也是蕭家之人,咱們都遭了它的罪孽,總該見識一番它長什麼模樣。”
心裏卻想著,他帶她前來,也許隻想讓自己的心到最後一切終了之時,還能有個歸依。
蕭冷兒對他之言委實不能全信。但若多說甚,隻怕這人又要當做了自己待他餘情未了。想了想,終究硬下一口氣去。
她以為,一生行到這一步,已沒有什麼還能叫她後悔。
那個時候,她是那麼以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