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大宗師 第四十六章 拱手河山討你歡(二)(1 / 3)

轉眼又是半年過去。

這半年裏,庚桑楚已正式將樓心聖界總壇遷至洛陽,亦將投降的眾多中原武林人士全數編入教中。重新整頓,氣勢如虹。

如今若將天下看做十分,九分九已成歸一之勢。

這夜難得樓心月與幾位堂主都回到洛陽,庚桑楚親自設宴,席間為眾人一一滿上酒,舉杯笑道:“這一年來真真辛苦了諸位,問心在此敬諸位一杯。”

眾人連稱不敢,刑思堂卻甚是豪爽一飲而盡:“待明日應老大與我帶人前去解決了西北邊境那一幹烏合之眾,從此天下再無人敢與聖君敵對,思堂也在此預祝聖君霸業千秋。”

樓心月卻隻望了一旁自斟淺酌的蕭冷兒,望她半晌忽笑道:“如今天下已定,我隻關心你二人何時能讓我喝到一杯新媳茶。”

坐在他下首的原鏡湄手中酒杯幾乎拿捏不穩。聖渢長長的睫毛一顫,卻終究無甚表情。

蕭冷兒一怔,不由自主看向庚桑楚,卻見他麵色如常,懶懶散散舉杯笑道:“你這作家翁的倒比我這娶媳婦的更著急。”

樓心月笑道:“這杯茶我從六年前等到現在,自然著急。”

眾人哄笑著連連稱是。

蕭冷兒隻是不語。望她沉靜側臉,庚桑楚忽道:“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穩,咱們要做的事還有許許多多。暫欠那幾道禮數,本座以為冷兒亦不會介懷。”

驀地抬頭,蕭冷兒神色多少有些詫異。庚桑楚卻還在平平靜靜含笑看她,柔聲道:“你說呢?”

“自然……不介意。”蕭冷兒緩緩搖頭。

複轉向滿臉莫名之色的眾人,庚桑楚沉聲道:“應龍,上官雲,刑思堂,黎伽羅,聖渢,鏡湄,香濃聽令。”

眾人皆是一怔。

上前執了蕭冷兒手,庚桑楚緩緩道:“我二人雖未行夫妻禮儀,但這一年來,我心裏早已將她當做最珍貴的妻子看待。在座諸位皆是問心全心信任之人,自今日開始,望諸位真正將蕭冷兒看做我聖界當家主母。諸位待我如何,也必將待她如何。有二心者,現在便請從這個門出去。”

幾人齊齊躬身道:“必將誓死效忠聖君,效忠夫人。”

原鏡湄也垂下頭,卻是珠淚盈睫,哽咽難言。

頷一頷首,庚桑楚麵上笑容顯是十分滿意:“諸位便將這句話當做我的命令傳下去,凡我聖界中人,務必遵循。”

幾人再次應是。

他究竟在說甚作甚?偏過頭疑惑地看他,蕭冷兒發現自己越來越猜不透眼前這男人的心思。心下一陣不舒服,躊躇片刻,她還是道:“我並不需要誰效忠,也不需要誰保護。”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的是,她更不需要他像臨終托付一樣向別人交托她,那語氣讓她覺得……很煩躁。

輕撫她秀發,庚桑楚笑意十分寵溺:“如今身份不同了,可別再像小孩子似的撒嬌。”

蕭冷兒狠狠瞪他一眼。

眼見兩人情形,樓心月忽道:“冷兒,明日便是你爹娘忌日了。”

蕭楚二人都是一僵。

並不甚在意神情,樓心月自斟一杯:“你直到今日還未動身,那是不準備回去祭拜他們了。”

慢慢滿三杯酒,慢慢傾杯,良久蕭冷兒緩緩道:“隻要有心,在哪都一樣。事到如今,我也沒有臉麵回到幾位的墳前。”她看向聖渢,那人也怔怔望了她,半晌有些艱澀道:“我對她……沒有感情。”

“我知道。”苦澀一笑,蕭冷兒猛一仰頭,已是杯酒下肚,“是我從出生就奪走了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搖一搖頭,聖渢張口,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庚桑楚卻隻盯著樓心月,麵上仍含了笑容,卻掩蓋不住目中冷意:“你不去拜她?”

再斟一杯,樓心月悠悠道:“小丫頭所言不虛,隻要有心,在哪都是一樣。”

默默無言半晌,庚桑楚起身拉了蕭冷兒便走,行幾步身形一頓道:“聖渢,你也走。”

聖渢立時便起身跟在他二人身後離開。

樓心月瞧得苦笑不已:“白白養了兩個兒子,沒有一個把我這當爹的放在眼裏。”

應龍幾人麵麵相覷,哪還敢多說一個字?

一把摔開蕭冷兒手,庚桑楚恨聲道:“我知你心中有恨有怨,不如通通說出口如何?這般對著我笑臉相迎,你隻怕心裏恨得滴血罷?”

也不生氣,蕭冷兒自尋個佳處坐好,這才慢條斯理道:“被自己的爹氣得發瘋,回頭卻來衝我撒氣,何苦來哉?”

“難道你不恨?”驀然轉過頭,庚桑楚雙目死死瞪她,“你娘是被我親手打死,你爹也被我累死。我知道你心裏每時每刻都恨不能將我抽筋剝皮,挫骨揚灰!來啊,我如今就在你麵前,我甚至夜夜睡在你身邊,你為何還不這麼做,還在忍什麼?啊?忍什麼?!”

淡淡看他,蕭冷兒隻如看一個陌生人。

滿腔怒意驀地就在她這眼神中失去支撐,庚桑楚隻覺渾身力氣都被抽光,軟軟迤下身去,雙手抱頭,渾身抖得如同篩糠,連聲音也抖得不成形:“為什麼不肯原諒我,為什麼不能對我笑一笑……我早已經知道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依然看著他,蕭冷兒眼神卻逐漸化了一無所有的空洞,良久起身去抱住他,她無甚意識地伸手一下下撫他頭發,口中喃喃道:“你想要的,已經全部失去了,我想要的,也全部失去了……我們扯平,扯平了。”

胸前衣襟上的濕意不停蜿蜒擴大,蕭冷兒一顆心疼得幾乎要炸開。她想即刻推開他去,可她連這點力氣都沒有。

良久放開她,庚桑楚麵容已轉平靜,拭去眼角殘餘淚漬輕聲道:“你早些休息,我今夜……”

“你今夜還是留下罷。”蕭冷兒平靜地打斷他話。

庚桑楚一怔。

順勢坐在地上,蕭冷兒倚靠了身後桌椅,發神許久才道:“這幾年來,我往往最難熬的便是每一年的今天,你知道為什麼?”

庚桑楚怔忡不語。

“隻因這一天,是我一生之中最愚蠢的一天。”唇畔浮現出嘲弄的笑,蕭冷兒淺淺笑道,“四年前的這一天,這一晚,我一心一意想著你,一心一意想著,第二天我要為你去死。我這一生為了你,死也好,活也好,總是心甘情願。可當真到了第二天,你沒死,我也沒死,我爹娘卻死了。”

她靜靜凝視著他:“我隻是沒想到……你會負我至此。是我自己,愚不可及。這麼多年來也許我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恨你,隻是連帶對自己的恨,也通通轉移到你身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