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大嫂嫁進傅家初始幾年,母親身體特別虛弱。不說全家十幾口人缺衣少食,單是每天做飯洗菜洗衣,已不是一個本來體質瘦弱婦人所能承擔的。我長侄子出生,我剛剛小學畢業。夜裏,母親披衣起床熬粥給做月子的嫂子喝。火爐在我房間的門口。是一個泥壘的火爐,可以燒木炭也可以燒劈柴。母親一邊熬粥一邊劇烈地咳嗽。我說,以後的粥我來熬吧。你怎麼會呢?生熟都不知道。母親說。我說熬了才知道。每天半夜起床,把火爐點起來,放木炭,燒紅,爐子擺在爐灶上,注清水,水沸,把浸泡好的米傾入。坐在爐灶前,我用一把破舊的蒲扇,把炭火燒得通紅。不一會兒,米漿水從爐子口潽上來,我用筷子不斷地攪動,氣泡淺下去,直到米漿水沸而不潽,蓋上爐蓋,小火慢慢煨。我靠在火爐前,臉紅紅地發燙,火的熱氣潽出來,夾裹全身。家人都在熟睡之中,弄堂黑黑的,蛐蛐在噪噪低聲地叫,呿呿呿呿。夜鷹掠過,哇呀哇呀,受驚的嬰孩一般尖叫。粥煨半個小時,米香四溢。粘稠的米香有一種米糖的味道。用勺子把紅砂糖調到粥裏,調勻,稠稠的淡淺紅淡淺黃,洇開。我多熬一碗,給母親喝。在我十五歲時,父親見我讀書很一般,對我說,你去學徒,以後做個篾匠,篾匠多好,籮筐曬席睡席,哪少得了篾匠的活兒,隻要人活著就少不了篾匠。我說我什麼都不學,就學燒飯洗衣。父親抄起竹稍,叫我跪在香案前,對祖宗起誓,不好好讀書就去做篾匠。事實上,我自小就是一個非常溫順的孩子,從不打架,也不擅自下河玩水,更不一個人離家外出。十三歲,我開始自己洗衣服。我第一次用仇視的眼神看我父親——他一點也不了解他這個內心細膩敏感的孩子——我倔強地坐在門檻上,連身子也懶得抬起,我說:“你會做什麼事情呢?除了給大隊做做賬,你還會什麼。”我的怨恨來自於我對母親的愛惜——嫁給一個不會做農事又不會做家務的男人,這個男人還要把角票鎖在抽屜裏,她所受的苦不會有盡頭。(在我二十一歲那年,我給父親寫過一封很長的信,紅線條的信紙,滿滿二十多頁。現在我記不得具體寫了些什麼,大意是:我的父親不夠稱職,我自小沒感受過一點點溫情。父親回信說,他拿在手上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把刀子。他小楷的毛筆字勻勻稱稱,短短幾句話。他說,每一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都要接受命運的派遣。墨水有一些糊糊的,有皺褶。我估計,他提筆寫時,流下了熱熱的淚水。)父親聽了,傻傻地站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但父性的威嚴不容他不落下手中的竹稍,抽在我腳上。我死死盯著父親,一言不發。
我和母親去過一個中藥鋪切藥,在鄭坊老街裏麵。老街兩邊是深黑的門板房,石板路,雨後油滑,兩排矮矮的屋簷夾擠下,路麵散發一層油光。街麵陰暗,逼仄,各色雜貨店稀稀拉拉地有人進進出出。有竹器店、彈棉花鋪、手工編織店、糧油店、文具店、食品店。在路過一家棺材鋪時,我聽見了二胡聲。鄉村有許多喜事場上的樂隊,二胡是樂隊中必不可少的弦樂。二胡聲夾雜在其它器樂裏,並不張揚,甚至有些毛糙。而棺材鋪裏的二胡聲,有一種下沉的流淌感,我停了下來,蹲在門口,靜靜諦聽。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樂曲,有嗚咽的泣訴,似乎拉二胡的人悲痛欲絕。拉二胡的人是一個瞎子,五十多歲,雙鬢斑白,低著頭,輕輕地搖動,有時頭用力甩,以輔助拉弓弦的手快速滑過鬆香。棺材有四副,擱在屋子的天井裏,油漆紫紅。拉二胡的人坐在門檻裏麵的竹椅上,架起二郎腿,他並沒發現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孩蹲在他門口,或者說,一個陌生外來的小孩,並沒驚擾他沉浸在弦樂之中。藥鋪就在隔壁,杵藥罐擺在櫃台上,藥稱掛在隨手可取的牆壁上。木質的藥櫃對著大門,滿是抽屜,有的拉開,有的閉上,有的上鎖。抽屜的外麵貼著寫有中藥名稱的紅紙。老中醫戴一副老花眼鏡,穿藏青的大褂,手指肉乎乎的,白皙。我對藥鋪的印象僅限於此。我的耳邊一直旋轉著二胡的旋律。我第一次認識了這種拙樸的樂器,竟然有如此攝人心魄的情感從兩根弦上傾瀉而來。仿佛那是兩條河流,一條是饒北河,一條是古城河,從蜿蜒的山穀彎過我門前,形成信江的磅礴支流。幽咽,綿綿不斷,在蘆葦叢中,起伏不斷。我不敢進棺材鋪,靠近那個拉二胡的人。他的眼睛是一個幹核桃。回來的路上,我對母親說,我要學拉二胡。母親說,拉二胡的人都是命運悲涼的人。草藥用黃紙包著,一共有七包,被一根麻繩綁著,拎在母親手上。土公路鋪滿粗糲的砂子,腳下發出沙沙沙沙的聲響。這種聲響有破碎感——在孩童時代,和我不期而遇。
陪母親去小鎮,順帶地可以喝一碗清湯。村裏沒有小吃店,隻有一個雜貨店。雜貨店在村街中部,租用一個居民房,一個大櫃台比我人高。櫃台裏,白糖、肥皂、牙刷、鞭炮、洗臉巾、糖果等分類碼在貨架上,布匹一捆一捆,壓在櫃台上,醬油和穀燒用缸裝,蓋一個沙布袋。吃清湯包子則要去小鎮。清湯皮是一塊塊擀出來的,包一粒肉,揉捏一下。五分錢一碗,一碗有十朵,在清水裏沸沸地綻開,成一朵花狀,撈到碗裏,舀一小勺子豬油,滴幾滴醬油,撮幾粒蔥花下去,蒸汽從碗麵漾過來。吃清湯一年也吃不到一次,坐在路邊的板凳上,看師傅在火爐上燒水,放料,香氣溢過來。母親陪著我坐,看我吃,不時地摸摸我的頭。我吃一口望一眼母親,再吃一口。最後把整碗湯一口喝完,用袖子抹一下嘴巴,坐著,還舍不得走。在我女兒十歲那年,我母親到我家裏,對我說:“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麼的,特別想吃清湯,每天下午都要去鄭坊吃一碗。”我說,這個太容易了,你不願意走路,我可以雇一個人專門擀清湯給你吃。母親笑起來,說,我哪會傻吃成那個樣子呢?我說,鄭坊的清湯當然好吃,外出這麼多年,我都沒吃過那麼美味的清湯了。有一年回楓林過年,我慫恿我女兒,說,爸爸帶你去鎮裏吃清湯,比羊肉麵好吃多了。女兒說,哪有清湯美成那個樣子,吃得肚子脹脹的。想想,鄭坊街上,我已經二十年沒去了。我的中學時代是在鄭坊中學度過的,一個橢圓形的校園,種滿梧桐樹,中間兩個花壇,花壇裏各有一叢在初秋時開出黃色喇叭狀的美人蕉。校園後門有一條深深的弄堂。青磚的馬頭牆,古舊,灰黑色,雨跡凝固在牆麵,像時間的淤痕。弄堂盡頭,是清湯小吃攤鋪。繁華的老街貫穿了這個鎮子。黑黑的屋簷,黑黃的門牆。鍾表店,牙醫診所,理發店,五金店,布匹店,小館子店……依次緊挨在街兩邊,傍晚時,尤其在夏天,婦人穿花花的裙子(睡袍)端著碗,邊吃邊聊天。小學門口的冬青樹棲滿了鳥雀,呱呱地叫。裸色的風從古城河漫卷而來,帶來田野清新而蔥鬱的青草味。上街是糧站和花圈店,和打鐵鋪,以及各種義烏小商品店。下街是醬油廠,馬蹄餅烘烤店,米粉廠,罐頭廠,再下去,是車站,醫院,電影院。古城河和饒北河在此彙流。站在校園裏,可以看到靈山修剪過的側影:蔥蘢的,墨綠的,斜斜地向下起伏,叢巒疊嶂。疊嶂間,一個方圓十裏的盆地像一個遺落的羅盤。初春,白鷺黑鸛,有時還有天鵝,越過高高的靈山,降落傘一樣,飄到盆地的水塘和剛翻耕的水田裏。河邊的洋槐,嘎嘎嘎嘎,白鷺歡快地鳴叫。冬天還是一片哀黃的山巒,這時返青,植物的根莖把地裏埋藏的色彩,針管一樣抽上來,注射到每一片葉子或初發的細芽。雨水像一個急欲趕路的人,日夜兼程,突然累了,停下來,再也不走——饒北河一夜之間漲滿石岸,淹沒稻田。柳樹,洋槐,河灘上的竹林,露出稀稀青澀的樹梢,在河麵,多麼孤立無援。魚鷹,灰色的,在河麵掠過,一個俯衝,尖利的爪刺進魚的肉身,一個斜飛,遠去。鯽魚,鯉魚,石斑魚,鮁魚,泥鰍,往小水溝逐水而遊,劈劈啪啪,拍打水麵。用飯萁套進水溝,把上遊的水引到另一條水渠裏,水慢慢淺下去,魚往後退,全進了飯萁,一般都有三五斤。去年暑假,我帶女兒回楓林,女兒嚷嚷著叫我去河裏釣魚,我坐了一個下午,指甲大的魚也沒上一條。我母親說,河裏哪有魚呢,每年毒魚三兩次,還有那麼多電瓶打漁,魚哪有活的地方呢。饒北河已死。沒有魚兒的河哪配稱作河呢?是人的恥辱。我們這一代人,是人類史最可恥的一代,以毀滅鄉村作為勝利的號角吹響。
攥著手寫的初中入學通知書——母親叫我父親送我去七裏之外的小鎮報名入學,父親拒絕了,我坐在我大哥旭炎自行車前座三角叉上,後座是一個紫黑色油漆的大木箱——我並沒有初入小鎮入學的興奮和惴惴不安,甚至有深深的失落感。一個同桌,她並沒考上初中,而是轉往另一所小學重讀五年級。我和她同桌了三年,我迷戀她臉頰和手背上的雪花膏味道——在冬天,她紅霞般的臉彌散悠悠的持久的雪花膏香味。這是我可以確定的,她是我迷戀的第一個異性,在我十一歲那年開始,我每次上學路徑(繞道一個墳崗,一塊稻田)她家,叫上她,一起上學。她家屋後有一棵柚子樹,兩棵石榴樹。石榴樹在初夏開黃紅相染的花,從樹丫冒出來,緊緊地裹成一個哨子狀,時隔兩日,翻出花瓣。柚子樹在四月,芳香溢滿整條巷子,雨水一樣濛了。她細細長長的手指,飽滿。她喜歡咬筆頭。我記得她有一口石榴一樣的白牙。有很多種理由,比如取一本書,借一支筆,詢問一道題——我常常借故去她家,在放學或星期天時,我們像兩個非常好學的孩子,在一起討論學習問題,在父母看來——其實,我們有說不完的話,與學習根本無關。去了鎮裏,我似乎再也沒去過她家,她低我一屆進入初中,但我們再也沒說過話。有幾次,在星期六返家的路上,我一路跟著她,相隔十幾米,但始終缺乏勇氣,和她並排走——兒童時代依然結束,我們有了少男少女的羞澀和靦腆。在我十六歲那年冬天(我在縣城讀書,她在鄭坊中學讀高中),我聽說我的另一個同學和她開始通信,熱絡的那種,我心裏很難過,一下子把我記憶中沉睡的部分喚醒。事實上,我已經兩年多沒看過她,對她所有的記憶和想象,還是停留在十三歲以前。她掰開一瓣一瓣彎月形的柚子給我吃,柚子是紅瓤的,汁液充滿瓤針,捏一下,汁液噗嗤飆射出來,溜下喉嚨,甜甜的涼涼的。那個冬天,似乎比往年更漫長一些。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在手上已經抱了一個多月,都沒看完——看了幾頁,扔下,怔怔地看著窗外。窗外是一個矮小的山岡,野刺梨黃黃地掛在刺藤上,葉子一片不剩,山岡過去,是一條黃土路,路邊是一個教堂。教堂在冬天的霧靄中,時隱時現。雖然我們之後有某種比較隱匿的聯係,我卻從不說出我孩童時代內心甜蜜的秘密。我大哥給我報完名,去農機站上班。農機站在車站隔壁。一個大院子,停了五六輛掛鬥的拖拉機。大哥是拖拉機手,噗噗噗,不是拉石灰就是拉木柴,早出晚歸。每到星期三早晨,他把自行車停在我教室窗口下,探進半個頭,一般是早讀時間,我把手伸出窗外,從他手中接過菜罐。菜罐裏,一般是蘿卜幹、醃菜、豆幹,偶爾是辣椒炒蛋或辣椒炒鹹肉,通常是家裏來客,多炒了一點,留給我。我住校,菜是家裏帶來的,米兌換成飯票。母親常常為我帶什麼菜去學校而傷透腦筋。蘿卜幹、醃菜、黃豆、泡菜,在很多年之後,我看到就條件反射,胃液上湧,嘔吐。大哥常抱怨,說,送菜都送煩了,你考不上好學校,真是對不起這個菜罐。
每次返家,我扔下書包,摸起大碗,盛米飯吃。我不說話,站在飯甑邊,白口吃一碗,吃完了,在板凳上小坐一會兒,喝口水,再盛一大碗,坐在飯桌上吃菜。當我掀開飯蓋板,蒸汽騰騰地翻滾地冒,白汽模糊視線,飯香黏黏地撲麵而來,我知道,所有的幸福在這一刻來臨。我至死都不會忘記,端起碗,筷子把飯扒入口腔,牙齒磕碰到碗,我真想把整個碗塞進嘴巴。不會忘記筷子抽出筷子筒的聲音,飯勺壓在碗沿的聲音,牙齒咯咯磨動的聲音,在幾秒鍾之內,組合成簡單奧妙的旋律——還有什麼音樂比這旋律更美妙呢?母親怔怔地站在我身邊,拉開菜廚,端出一碗留給我吃的菜。在飯甑邊,我囫圇吞噎。母親輕輕地拍打我的脊背,說:“你這樣吃飯,很容易把人吃傷。”母親又說,吃飯快的人,都是命苦的人。我不管這麼多,隻知道,吃下去最緊要。
飯甑放在石磨架子上,用一個稻草或席草編織的筐子包著。母親嫁入傅家之後,去過的地方很少。年輕時,我大哥還沒出生,去過一次上饒,走了一天的路,和大隊裏其他幾個年輕人,到老縣城參加共青團大會。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浙江溫嶺,我大姑小女兒嫁到那兒,作為娘家人,她代表母係親戚訂婚。她後悔死了,不該去——她和我大姑幾人回來的路上,整整餓了一天,火車上的飯菜太貴,誰也舍不得吃。母親不識字,出去不了,也無人帶她去,也無處可去。我參加工作之後,她已經沒那個體力去,她羸弱的身子隻要一坐上汽車,嘩嘩直吐,下了車,路也走不了,重病一般,近乎於癱軟在地。母親一生的時光,大部分是在門前的洗衣埠頭,廚房,豬圈,菜地,晾衣的院子,穀雨時節的茶葉地,霜降之後的紅薯地,剩下的時光是在去這些地方的路上,以及平頭床上。家裏有一個大菜籃,一個半弧形的竹箍當提手,滾圓胖大的藍肚,藍底用竹青板編織成內外兩個“田”字。菜籃堆滿一籃子衣服,在早餐之後,擺在洗衣埠頭上,母親用一個木棒槌,一把刷子,一塊肥皂,有時是一塊茶油枯餅,在無錢買肥皂時,茶油枯餅派上用場。先把衣服泡水,濕透透,上肥皂或茶油枯餅,一隻手按住衣頭或褲腳,另一隻手,在石板上,反複搓洗。搓洗後,用棒槌壓起衣服,嘣嘣嘣,敲打。在夏秋季,洗清了的衣服用米湯浸泡一下,再晾曬。米湯浸泡了的衣服,不會軟溻溻,但刮皮膚,有時還刮出血。衣服洗了一半,母親慢慢站起來,腰伸了一半,停下來,佝僂著,捶打十幾下腰,再伸直,再捶,有時叫我或我妹妹去捶。洗衣的石板是一塊青石,從一個廟裏抬回來的墓碑。父親說,這是一塊清朝的墓碑,碑記有四行字。現在,這塊青石板還在,隻是碑記已沒了,被搓洗衣服的手,一日複一日抹平,光溜溜。我會好好保留這塊青石板,它是我母親無影的照片。我覺得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是蹲在地上看母親洗衣服和站在灶台邊看母親燒菜。母親躬著身,身子隨著搓洗衣服的節奏而起伏,水珠從衣服濺出來。母親從沒留過長發,長到衣領,就剪了,用一個黑黑的發夾夾住。她的臉瘦而略長,鼻梁飽滿,像一道山梁。一個人,對故土的情感,有一半是來自於味蕾。味蕾敏感的觸覺,就是對母親細膩豐富的圖形記憶。對於一個鄉間長大的孩子而言——即使我們八十歲了,我們依然是母親的孩子——世間最好的廚師是母親。母親善廚,各種小炒、文火煮肉類、醃製菜,都是好手。即便沒菜,用醬油炒飯,都是噴香流溢。把鍋燒熱,爆炒飯,飯色略黃,用醬油再炒,醬色均勻了,放細蔥,滴幾滴豬油,再炒。醬油飯端在手上,手感略灼,飯油亮油亮地棕褐色,口感鬆軟,口腔裏滿是熱氣油香蔥味,真是能吃上三大碗。我最愛吃的是紅薯粉皮卷——通常家裏沒菜吃,母親把紅薯粉調稀調勻,用勺子燙在熱鍋上,水汽蒸發,成了皮卷,一塊塊,用鍋鏟鏟上案板,刀切成一個手指寬的條帶,把鍋燒紅,放點油,水煮沸,撮一些鹽花下去,把切好的條帶投入沸水裏,滴幾滴醬油,撒一把蔥花,在撒辣椒粉,上鍋。皮卷燙燙的,油滑,軟而有韌性。假如雞窩裏還有兩個蛋,摸出來,把蛋調到紅薯粉裏,做湯時,燙一小把青菜下去,吃起來,我會把自己的舌苔吞下去。若是在冬天,地裏的蒜苗剛剛抽出一指多長的苗芽,用苗芽、辣椒絲、兩片鹹肉、白菜梗子,炒皮卷,別有一番風味。每次燒菜,我站在灶台邊,幫忙切薑蒜,我愛聞柴鍋冒上來的油煙味,尤其是鹹豬肉熬豬油,吱吱吱吱,肉香撲鼻。我二十四歲以後,幾乎不吃豬肉了,但熬豬油渣的香味,還是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