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冬日思緒(1 / 3)

第三十三章 冬日思緒

現在的冬天,好像隻有在東北三省、西部高原和內蒙古高原部分地方,才能看得見毛澤東當年描繪的“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的那種景觀,多數地方則已少有大雪了。這些年氣候變化無常,北方無雪,南方卻大冰冷,南方少雨,北方卻洪澇不斷。反常而古怪的天氣,加劇了人們心緒的煩亂和浮躁;而美國電影裏的諾亞方舟,卻在中國喜馬拉雅山尋找靠岸。恐怖和戰爭此起彼伏,金融危機一個接一個,世界上流傳著危言:地球末日到了。

人們在發問:這個世界怎麼啦?

冬天是個嚴酷的季節,萬物都沉睡了,隻有人活著。

冬天是思維的季節,那些沉睡的萬物都在靜悄悄地思考著,盼望著重生。

天地仍在永恒著白晝,太陽分外明亮;城市仍無節製地揮霍,天空布滿了霧霾。

國人的領袖們在匆忙地奔走;自由的人們卻在星星點點地放火、取暖和燒荒!

賀慶生在冬季的夜晚是痛苦的,夜太長,偶爾就失眠。但到了這個時候,他的思維才分外發散。站在夜空,你才會發現,原來宇宙是多麼的空曠遼遠、多麼的深奧神秘!

賀慶生穿了一件長軍大衣,爬上二十八層的樓頂,望著遠處黑沉沉的天際和近處燈火通明的大街以及樓群中點亮的星星,久久地沉思著。

他想起幾小時前的流淚。

已經九點,賀慶生沉浸在電影《長征》的鏡頭中:

草地上,疲憊不堪、以樹皮草根果腹的紅軍戰士在艱難前行;受傷的紅軍團長為了不再拖累大隊前行,支走了通訊員而自己爬入了沼澤;周恩來,背著奄奄一息的戰士,追趕著隊伍;彭德懷,拔出手槍把自己心愛的白馬一槍擊斃;毛澤東和戰士們手挽著手,唱著國際歌一齊衝向冰河……

淚水不斷地湧出,賀慶生幹脆任它流淌……

多好的戰士、多好的領袖啊!共產黨人用鮮血和犧牲換來了今天,而我們呢?有的人已經忘記了過去,甚至有的已經背叛!賀慶生邊看邊想,不由得熱淚潸然。他是個熱血男兒,吃苦受罪沒有眼淚,工作再重從不叫苦,恨的時候鋼牙銼斷,但卻常常因受感動而淚流滿麵……

秀琴已睡了一覺,還不見慶生從客廳回到臥室,出來看見慶生在流淚就有些冰冷地說:

“咋啦?不睡覺!我知你想誰,看你那德行!”

慶生沒有理秀琴,什麼也沒說,一直把電影看完。秀琴睡了,慶生爬上樓頂。

他又想起了童年和少年,想起了去世十年的母親,想起了模樣朦朧的父親,以及秦光明、大舅、小舅、大姨淩茹;想起黑眼睛姑娘秀琴和遠在天涯的秦嵐、賀玲以及春月、界生、國強夫婦等,在心裏說:“六十年啊,每個人都有一本故事,每個家庭都是一部電影,共和國六十歲了,不容易啊!”

賀慶生不由得記起那個黑塔民兵排長、那個生產隊高個子隊長、那位借給他《馬克思傳》的中學班主任、那位調他去當組織幹部的金部長以及與自己同過事的幾個縣長書記、市長市委書記,還有省委組織部的王部長、省委書記,尤其是他最尊敬的彭老書記……

一個個的形象和影子在賀慶生腦海中不斷閃過。他在內心感激的是人生遇到那麼多的好人好領導,都有恩於自己,自己除了努力,無以報答!他感恩於自己最困難的時候遇到的那些好心腸的叔叔嬸嬸。賀慶生願意記住遇到的每一個好人,願意原諒他遇到過的一切惡人,他始終相信善惡有報是個大哲理。

他忽然感到自己成熟了許多,把事物看得更開闊了。人生最快的是光陰,正所謂白駒過隙。百姓說“五十而知天命”,自己過了天命之年,這才有了天命之年的感慨。從政幾十年過去了,細想一下,沒有做出幾件大事,略有自豪的事也屈指可數,但自己未曾偷懶、不敢懈怠。要說,還是黨和人民給予的多而自己付出的少,因此生怕貽誤了工作荒廢了歲月。

黑夜中,那目可遠及條條燈火的大街和深夜中仍在閃爍著的霓虹燈、排排幢幢的高樓上若明若暗的燈光似滿天繁星。賀慶生對這座城市是陌生而又熟悉的。說陌生,因為它已經變化得天翻地覆;說熟悉,是因為他曾在這裏上過四年大學,更由於父親曾在這個城市解放後的最初階段,在這裏工作和奮鬥過。這座城市經曆了幾十年的艱辛和幾十年的巨變。他們這代人是伴隨著共和國成長的一代,更是改革開放踐行者的一代,想想過去,看看今天,真是翻天覆地啊!這個時候,賀慶生才感到了由衷的自豪和感動,也更有了新的壓力和衝動。他任憑著思緒的飛越,渾身甚至發起熱來……

“我就知道你,睡不著了不是看書就是爬樓頂!馬上兩點了,回屋睡吧!”

秀琴抱著一件大衣,拿著軍用手電筒,終於在樓頂找著了慶生。

慶生見了秀琴,心裏一點微微的衝擊搏動了一下。他已經更多地掌握到了妻子的脾性:心疼丈夫,刀子嘴豆腐心。他似乎不能原諒的,還是妻子那種鄉下人特有的固執和絕不認錯的性格。妻子幾十年前對家庭抗婚的那種磐石般的倔強今天都對著了自己。

慶生說:“你站過來看看,多美的夜景!”

秀琴說:“再美我也不看。我隻知道這會兒應該睡覺,明天還要上班!我還要早早起床給你做飯!”

夫妻倆一前一後,關好樓頂陽台的門,才坐電梯回到家裏。

中國的“圈子”說來源遠流長,理論深奧。有人文圈、地域圈、文化圈、人際圈等等,往小說有同學圈、老鄉圈、戰友圈、影視圈、官員圈、文化人圈等等等等。圈子有大有小、可大可小,甚至有形無形。但曆時千年,也便越為抽象。你要仔細研究,各個圈中的奧妙和特色卻也是一門學問。

省文化廳下屬一大堆的館、院、團、所以及中心:博物館是收藏曆史的,院主要是民族特色的演出劇院,團則主要是現代歌舞,所是研究機構,中心是文化上的實業集團或發展中心。這當然隻是個大概分類,這個大的係統可以叫著“文化圈”,也有的叫“文化人圈”。

文化人圈就是一個社會。它與大的社會有子係聯係,與各個圈子有親緣關係。有人說文化人圈就是千奇百怪的大雜燴,有人說文化人圈集聚了人中之傑,其實都是說得有理的,但不全是理。

在一次全係統逾三百人的副處級以上及機關幹部理論學習大會上,賀慶生做了一次演講或叫輔導報告,題目是《新時代與文化》,這是他在文化廳係統半年多調研的結晶,是他在文化廳係統加強思想政治建設的舉措之一。賀慶生下了很大工夫,從中國文化的概念、起源講到歐洲的文藝複興,從拉丁語叫耕作土地的文化到今天的人文教化,從中國文化的傳承講到中西方文化的比較,從文化的本質“人”講到古希臘羅馬人日耳曼人和中國現代人,從文化的發展傳承到現代變遷的軌跡講到未來文化的走向和文化建設的任務。洋洋灑灑,大開大闔,生動有趣,把大家的思維引向了千年人文曆史,引向了深厚的變遷因果,帶進了神秘的文化崇拜,乃至於探討著永恒的文化主體——男人和女人。

當近乎三個小時的報告結束,在一陣陣熱烈的掌聲中,賀慶生眼睛有些濕潤,因為他從大家的眼神和掌聲中,看到了這群文化人對他這位新任黨組書記的信任、理解和服氣。這時,幾位年輕的文化幹部和兩名被邀請參加的文化報記者圍住了他。一位年紀輕輕、烏發飄飄的女記者向賀慶生說:

“賀慶生書記,聽了您的報告很受鼓舞,我想請問一下,您作為文化係統黨的領導,您是怎麼給自己的工作定位的?”

“黨的思想政治工作者,文化人的朋友,文化係統的後勤部長!”賀慶生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麼,您對文化與政治的關係是如何看的?”

這一問題,提得比較尖銳,具有相當的挑戰性。賀慶生略一思索說:

“文化離不開政治,政治也離不開文化。他們都屬於上層建築,都是一定經濟基礎物質社會的反映和產物,都是為經濟基礎和社會服務的。”

年輕女記者見賀慶生對答如流,便又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那請問賀書記,為什麼政治家總是與文學家過不去呢?”

賀慶生看了一眼女記者,心中好像響起“嘭”的一響,接著便笑了說:

“這可應當是宣傳部長們回答的問題了。不過這種曆史古今中外都是存在的。我個人的理解是:他們認識的角度有所不同,文學家是從生活出發,而政治家則從政權出發,但他們誰也離不開誰。曆史將會記住偉大的政治家和同樣偉大的文學家!”

賀慶生說完再次直麵望著這位年輕女記者說:我這隻是討論,錯了你們年輕人批評啊!女記者意猶未盡,但想見識一下書記的目的基本達到,便同著一幫年輕文化人簇擁著賀慶生走出了會場。

第三天,《文化周報》周末版頭版刊出了大塊文章《文化人圈的新朋友——省文化廳黨組書記賀慶生訪談錄》。這篇文章,較為忠實地記載了賀慶生演講中的主要觀點,以及後來第二天一上班,那位女記者突然造訪,要求單獨對賀慶生采訪一次,賀慶生考慮到文化廳係統思想工作的需要,便接待了她。連前帶後的敘述和探討的一些認識,也都較為原本地寫入了這篇文章,也便在這個所謂的文化人圈裏引起了較大反響。

賀慶生後來突然想到:這個叫歐陽意茹的複姓女記者不僅麵部有些像秦嵐的地方,而且舉手投足乃至神情上都有些相仿於秦嵐。於是便對這位係統內文化報的記者有了些說不清楚的感覺。

鑫州市委書記靳強對賀慶生的安排內心不平,他後來才知道了一點內幕,省組織部王敏儒和分管幹部工作的喬部長有認識上的分歧,喬部長認為為了工作連續性和穩定性宜由柯明任市長,而王敏儒又不便明說任朱啟東是書記授意的,隻說省上積壓的這批幹部需要及時安置。在對賀慶生的安排上,喬部長堅持認為賀慶生雖無明顯問題但畢竟是一市之長,對鑫鋼鬧事負有領導責任,如按廳局長安排恐有說辭,不如安排在一個黨政分設的單位任黨組書記兼副廳長也不失為好的選擇。於是各自讓步,朱啟東擬做市長,賀慶生便任了文化廳黨組書記兼副廳長。在人們眼裏, 廳局實行首長負責製,黨組書記不過是個虛職而已。

王敏儒卻敏銳地感覺到了喬部長與柯明關係的非同一般,在以後見了鑫州書記靳強時就有意無意地詢問起柯明的情況。當靳強明確了王部長的詢問目的後,對柯明做了這樣一個評價:

“人還是不錯的,工作能力也好,隻是現在一些年輕幹部身上的某些浮躁病,他身上也有表現。”

王敏儒部長問:“哪些浮躁病?”

靳強想了想說:

“怎麼說呢?例如把職務看得過重,把個人晉升看得過重,有時就有情緒上的冷熱病吧!”

靳強心裏知道,他的話可能拉一個人也可能害一個人,他本是不願說這些的,但當省上組織部長問他時,他就不可以不說這點真話。因為政法委書記孫奕給他彙報,監控賀慶生通訊的事,已經查到是柯明授意的,對這一點靳強甚感惱火!你一個常務副市長怎麼能指示監控市長通訊呢?這不是違法嗎?這後麵的背景又是什麼?靳強有了這個印象,也正在為這個事煩惱,所以就不由得給王敏儒部長說了上麵有所偏向又十分謹慎的話。關於網上傳說的柯明的事,沒有調查清楚,靳強絕不會輕易說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