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醒悟(2 / 2)

“老夏喝醉了,喝醉了。”朋友連忙圓場說。

柴鬆剛看到這篇文章時,他感到震驚,十分震驚!

這天下午,柴鬆沒有再看任何文字,隻是反複地想一些問題:“夏一緊的上級,不給夏一緊鼓勁,反而將其調走,怎麼能這樣做呢?夏一緊走後,辛利的問題怎麼辦?辛利人民會怎麼想?夏一緊任職八個月,收到60萬,依此計算,一年可以收多少?如果一屆任期為五年,當一屆縣委書記,那又是多少?夏一緊是個清官,他拒絕了賄賂,那麼他的前任和後任呢?如果不收錢就不能開展工作,那貪汙受賄還有罪嗎?潛規則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力量呢?父親呢?他怎麼樣?一共收了多少?他也是迫不得已嗎?他有沒有像夏一緊那樣抗爭過?”

過了一會兒,他把這些問題分為兩類:一是他與父親的是非問題,一是辛利的問題。他覺得前者緊迫,就打算把辛利的問題暫時放一放,社會性的問題暫時放一放。他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把他與父親的是非梳理得清清楚楚。他把自己的反思寫在了筆記本上。

第一,既然腐敗已經成為幹部維持政治地位的手段,那麼,腐敗也就沒什麼過錯了。因為在這個環境中,官員如果不腐敗,就無法開展工作,就要被淘汰出局,腐敗已經成為迫不得已的選擇。既然官場的遊戲規則就是“逆淘汰”——貪官留下,清官走開,那麼腐敗就有了現實的合理性。父親收錢,以及他給黃書記送錢,也就都可以理解了。

第二,在辛利這個國家級貧困縣,縣委書記一年都可以收到近100萬,在一個資源豐富的富裕縣,縣委書記收的錢應該更多了。父親曾說他是為我攢一筆錢,供我畢業後買房買車,這筆錢就算100萬吧。如果父親當十年的縣委書記,計劃收個100萬,同辛利的情況相比,的確不怎麼過分。

第三,潛規則是客觀存在的,而且威力無窮。官員堅持原則,最終的結果可能是無法開展工作,這迫使很多公務員按照潛規則辦事。以此看來,父親也許有著類似的苦衷,也許是不得不這麼做,也許並非什麼過錯。

第四,在與父親的爭論中,父親基本是對的,我基本是錯的。父親談到潛規則時,我曾嗤之以鼻,加以嘲笑,事實證明,是我太無知了。我不顧現實條件,一味追求公平正義,嚴重脫離了客觀現實,犯了教條主義錯誤。

柴鬆大徹大悟後,就被一種羞愧的情緒所主導,他嘲笑自己說:“潛規則這東西,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可見自己是多麼無知啊!父親當初提到潛規則,我就是死不相信,不相信也罷了,我還對它信口開河,藐視它,嘲笑它。現在該我自己受到嘲諷了!無知的人啊,該好好反省了!該吸取一些教訓了!父親罵得一點沒錯,我就是一個書呆子!現在回頭想想,我的確書呆子氣十足!大一暑假,和媽媽說話時,還引用孟子的話,‘之乎者也’的,說了一大通。和父親爭吵時,又引用董仲舒的話。本來在不同的場合,就應該說不同的話,用不同的語言,對父母說話,還有必要引用古文嗎?隻有書呆子才會這麼做!這是個教訓,我應該發誓,再也不能為了所謂的正義,去舉報父親!”

柴鬆一向誠實,他從來不怕直麵內心,哪怕是最愚蠢的錯誤。在直麵錯誤時,他的確感到了羞愧。但這羞愧隻是暫時的,羞愧之後就是輕鬆。罩在柴鬆心靈上半年多的陰霾,終於徹底散開了,柴鬆有了重見天日之感!

他將這篇報道複印了一份,就往他們租住的小屋走去。他準備告訴揭蓉,他要向父親低頭認錯。柴鬆走在路上,覺得一切又重新開始了,起初的羞愧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他現在隻有高興,為自己的認識升華了而高興!

聽了柴鬆的想法,揭蓉隻是簡單地說:“想通了就好,以後可以集中精力學習了。”

這天晚上,在撥通家裏電話的那一刹那,柴鬆不知為什麼,突然又感到了心虛,好像沒有勇氣認錯了。柴鬆就像一個口才不佳的人,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推上了演講台,完全沒想好如何開口。

“喂……找誰?你找誰?請問你找誰……”

是母親的聲音,柴鬆放心了。柴鬆得知,父親還在外應酬,他把所有的想法對母親說了,並請她向父親轉達他的歉意。柴鬆掛斷電話後,心裏十分奇怪:母親一直希望我們父子倆和好,我今天低頭認錯,為何她並沒有表現得很高興呢?在母親那點勉強的高興背後,有著掩飾不住的悲傷,這又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