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說這些迂腐的話!就是這些書,讓你成了書呆子。古人的話,已經過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都發黴發臭了,你還奉為聖旨!這會脫離現實,一切應該從現實出發。”柴小東把現實兩個字說得特別重,稍稍停頓之後,他接著說,“對你沒好處,對我卻危害很大,有可能身敗名裂,你想到這後果沒有?”
“爸,我寫這封信,並不想讓你身敗名裂,隻是希望有法律部門來調查你,來約束你,提醒你要潔身自好。如果你怕身敗名裂,就該約束好自己!”
柴鬆的話冷靜無情,就像他說話的姿態一樣,他站在沙發外圍說話時,除了兩片嘴唇在動,渾身上下的肌肉都不曾動一下。柴鬆這麼無情,讓柴小東的怒火一躥幾丈高。他本想,隻要兒子認錯,他再教訓一頓就算了。現在,他看著兒子那無動於衷的姿態,越看越惱火。柴小東就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對柴鬆怒吼著說:“我做這些事,到底為了誰?你知道嗎?你想過沒有?我還能為誰?還不是為了你!讓你日子好過一些,讓你以後能買房買車!我這幾年容易嗎?那幾個小煤窯,就是定時炸彈,不管出什麼亂子,我都有責任。還有化機廠,那些工人也煩,總是鬧著要上訪,還是要我去擺平。招商引資沒搞好,政績就上不去,就沒有前途。每到過年過節,還要拿出錢來,打點黃書記,打點其他上司。我容易嗎?你說說,我容易嗎?
“現在常委裏,也鬥得厲害!那個趙主任,還記得吧,曾送你一個愛華隨身聽,以前一直都在我這邊,現在也叛變了!剛來的副書記,更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雙賊眼,總是盯著我的位子,他是研究生,省裏又有後台,很難對付!表麵上看,常委裏一團和氣,但在暗地裏,大家都在較勁!每天見麵時,還要假裝親熱,像親兄弟似的。那都是遊戲,是戴著麵具跳舞,心裏還是很累啊!原以為,隻要回到家裏,就有溫情,我萬萬沒想到,有人在後麵捅刀子,還是親身兒子,真是讓人寒心!”
柴小東暴跳如雷,說話的聲音極大,白色的唾沫橫飛。他說到憤怒處,看到茶幾上的栗色杯盤裏,擺著四個青花瓷茶杯,隨手抓起一個,高高揚起,再用力摔下,砰的一響,杯子摔得粉碎,陶瓷碴兒往四方飛去。
柴小東摔了杯子,變得更加激動,胸脯劇烈起伏。他一邊在客廳裏來回走動,一邊手指柴鬆吼道:“我算白養了一個兒子!人人都說,養兒防老,我的兒子偏偏是個怪種,胳膊肘往外拐!哪有兒子告老子的?隻有傻子才這麼做,傻子!供你讀大學,算是白讀了,讀成一個書呆子!隻會鑽牛角尖,成了沒用的廢物!廢物!白癡……”
在父親訴說工作煩惱時,前麵那些事情,並未博得柴鬆的同情。柴鬆還想,哪個縣沒有麻煩事呢?父親給上級送錢,柴鬆更是不以為然:那還不是貪圖權力?如果父親做得對,就是不送禮,又怕什麼呢?隻有當父親說到,官場上都是戴著麵具跳舞,柴鬆才有些同情,覺得總是偽裝自己,不能自然流露情感,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他這點同情,也很快在父親的無情斥罵中,被憤怒取代了。父親咬牙切齒地說“傻子”、“白癡”、“廢物”,每個字都是一根針,直接紮進了柴鬆心裏。柴鬆也惱怒起來,他忍不住打斷父親的話,反駁說:“我不想依靠父母,依靠父母的人,都很沒出息!何況是不幹淨的錢,我更是瞧不起!不管你怎麼說,我在堂堂正正做人!不像你,昧著良心拿錢,還說話不算數,上次還說‘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原來隻是謊言!你欺騙了我,你是個騙子,可恥的騙子,liar……”
柴鬆太激動了,不自覺地說了一個英語單詞。柴小東雖然不懂“liar”,但能肯定它不是什麼好事。這個“liar”剛出口,隻聽啪啪兩聲,柴鬆挨了兩記重重的耳光。柴小東的話被打斷時,他就已經變成了汽油桶,隻要有一點火星就會爆炸。柴鬆的話,不是一點火星,而是一個火把,一下子引爆了汽油桶。
柴小東打了兒子後,站在那個水晶吊燈下,胸脯起伏不定。他那微微謝頂的頭發向後梳得一絲不亂,就像新聞聯播的主播羅京,他的麵相更像羅京,隻是臉盤要寬大一些,腮幫子要結實一些。他中等身材,身體直挺粗壯,穿一件黑色的純皮西裝,顯得威風凜凜!
兩聲脆響後,李愛蓮才反應過來,她衝到丈夫身前,抓住丈夫的一條臂膀,一邊往房裏推,一邊埋怨說:“看看你,說就說嘛,幹嘛動手呢!走,走,回房去……”李愛國也勸柴小東,說柴鬆還小,沒有社會經驗,不要計較。柴小東依然喘著粗氣,用顫抖的聲音罵道:“這個混賬東西,不知好歹!就是該打,讓他長點記性!”
柴鬆不相信父親會打他,但臉上火辣辣的疼,又是那麼真實清晰。他捂著臉,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突然向房裏衝去,片刻之後,又拿著那個軍綠色背包衝了出來,打開大門,往樓下跑去,樓梯裏響起了一串緊促的咚咚聲。聽到樓梯裏的腳步聲後,李愛蓮追了出去,當她趕到空蕩蕩的大街上時,柴鬆已經杳無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