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承諾“僅此一次”，柴鬆心花怒放，他覺得自己的信念獲勝了！他還想，隻要能夠堅持，自己的信念一定可以戰勝一切！可是，這種樂觀的看法隻維持了幾個月，就被又一樁權錢交易輕易地掃除了。
在大二的寒假裏，舊曆的小年前後，父親在客廳裏接待了一位來客。父親和客人談了很久，他們談話的內容，柴鬆在房裏隻聽到了最後一點：父親答應泰福超市老板，讓登縣各行政單位、事業單位在年底發獎金時，每人發五百元的泰福購物券，抵五百元現金。剛聽到這個事情時，柴鬆血往上湧，恨不得立即衝進客廳，把一切砸個稀巴爛。終於挨到客人走了，柴鬆衝進客廳，看見父親陷在那個棗紅色的沙發上，正愜意地抽煙。又是在那個透明的玻璃茶幾上，他看到一個很大的黃色信封。
“爸，用購物券代替現金，這是不對的。”柴鬆開門見山地說。
“小鬆啊，這沒什麼大不了，我隻是做一個順水人情。反正各單位都要發獎金，至於是發現金，還是發購物券，這沒多大區別，即使是發現金，還不是要去超市購年貨。”柴小東滿不在乎地說，說完深吸了一口煙，青色的煙霧四散開來，讓他的麵孔有些模糊。
“不，不，這完全不一樣！誰都知道，泰福的東西全縣最貴！要真的是一樣，你幹嘛要收錢呢？你收了錢，就得有人付出代價！”柴鬆說“完全不一樣”時，右手還在胸前擺了幾下，以加強這句話的力量。
柴小東衝著兒子兩手一攤，說“這點錢算什麼？小意思，不會有問題的。”
柴鬆走到茶幾邊，打開信封，拿出五遝嶄新的紅色百元鈔票，質問道：“小意思？五萬啊！五萬是多大一個數目？可以培養一個本科生，可以支助幾十個失學兒童，可以挽救一個病人的生命。他付出了五萬，回報就不止五萬了，至少是兩個五萬，三個五萬。我明確地告訴你，這不合理，我堅決反對！”柴鬆有些激動，聲音也大起來了。
柴鬆的聲音一大，柴小東也有些激動了，他猛然站了起來，說：“小鬆，你就是沒見過世麵！縣委書記拿幾萬塊錢，是小事一樁。大家都這樣做，這很普遍，也很正常。即使收錢犯了法，隻要大家都拿了，我就不會有事。在道理上，我也知道公車私用不對，公款吃喝不對，但是，如果大家都這麼做，那就沒事了。法不責眾嘛！隻有一些太過分的人，和一些站錯隊的人，才會被處理。而我呢，一直都很謹慎，差不多可以說，我是當代最謹慎的縣委書記！有句話不是說‘存在即合理’嗎？收錢是不對的，可在目前，它有合理性！”
“全是胡扯！你說的這些，沒一句有道理！第一，可以說這很普遍，但絕不能說它很正常！第二，‘存在即合理’，是德國哲學家黑格爾的話，原意是說，凡是存在的事物都是合乎理性的，是可以用理性來解釋的，是可以認知的？”合理’是‘合乎理性’，而不是‘合乎公理’！”柴鬆隻管說自己的，完全不理會父親能否理解什麼“理性”、“存在”。
柴小東做縣委書記幾年了，一直都是他作報告，下麵的人鼓掌，他演講一完，身邊的人就說精彩。現在，兒子的語氣竟然這麼放肆，就是他的老上司黃書記，也未曾如此批評他。他肺都快氣炸了，對柴鬆吼著說：“兒子和老子說話，有你這種語氣嗎？啊？”全是胡扯’，這是晚輩應該說的？別以為上了大學就很了不起！我告訴你，你學的那些啊，社會上沒用！今年夏天，機關來了個大學生，剛開始，他還在裏麵跳來跳去，覺得這不順眼，那不順眼，現在怎麼樣？被我一整，服服帖帖的，再也不敢亂說話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看看，全國上下，誰不是為自己忙活？誰不是為了錢？”
柴鬆反駁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有點道理，可是，人主觀上為自己，客觀上也應該為他人。可以說，每個人都想實現自己的價值，是為了自己的幸福。但是，人即使主觀上為自己，客觀上也應該為他人，否則，就淪為自私自利的可憐蟲！就像雷鋒，他主觀上也是為自己，他不斷地做好事，是出於他對人生的理解，他對幸福的理解。人生的意義是什麼？雷鋒的答案是為人民服務。所以，他必須不斷地做好事，這樣才能快樂，要不然，他就會痛苦。人應該有正氣，講正義，不能隻顧自己！而且上次在十一月，你已經答應說，‘僅此一次’……”柴鬆的話被打斷了。要是不被打斷，他還可以說下去，他還有很多話要說。以前，柴鬆話語很少，偶爾開口，也是短短幾句。但在認識揭蓉之後，他看了一些書，有一些思考，因此有話可說，而且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柴小東十分惱火，他打斷了柴鬆的話：“你講這些正義，全是紙上談兵，像是書呆子，一點用也沒有。現在的情況是，你想堅持原則，都很難堅持下去……”
柴小東的話又被李愛蓮打斷了。她本來一直在臥室裏，窸窸窣窣地整理衣物，聽到父子倆說話，剛開始也沒在意，以為他們在談些等閑之事。但聲音節節攀升，“可憐蟲”、“書呆子”這些字眼，飛進了她的耳朵裏，她才嗅到了一股火藥味。李愛蓮停下了家務活，一進客廳，就製止了丈夫的話，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丈夫和兒子勸回各自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