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做什麼呢?”
“你外婆生病了,他來看看。”
柴鬆在透明的玻璃茶幾上,看到一個對折的白色大信封,信封的肚子鼓鼓的,很有氣勢地躺在那兒。他快步走過去,拿起信封,打開一看,裏麵有兩遝子嶄新的鈔票。柴鬆抽出兩遝子鈔票,在父親麵前抖了抖,質問說:“這是怎麼回事?”
柴小東見兒子這樣質問自己,就很不耐煩地回答說:“給你外婆看病的!”
“給外婆看病?外婆生病和他有什麼關係?我們根本就不缺錢!你給他什麼承諾了?我剛才都聽見了,你說要提拔他!”柴鬆雖然很尊敬父母,但平時說話時,他從來隻用“你”,不用“您”,他總是覺得對父母說“您”很別扭。在漢語中,“您”本來表示尊稱,但裏麵包含的客氣卻拉大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所以,中國往往是陌生人之間更喜歡說“您”,比如新聞主播對觀眾,飯店的迎賓小姐對客人。
柴小東解釋說:“提拔也是應該的,他工作踏實,一向都很出色!”
“如果他很出色,那你提拔就是了,為什麼要收錢呢?”
“有些事你不懂,還是好好念書吧!”
“你不懂”這三個字,讓他很自然地想到那兩個農民工,那個年輕的農民工曾說:“你還是學生吧?社會上的事情啊,你們不懂,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柴鬆覺得這話太小看人了,隻是在他正準備駁斥時,兩人馬上就匆匆離開了。
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話,他很不樂意:我已經是大學生了,怎麼老把我當孩子看呢?他像我國外交官發布申明一樣,很嚴肅地對父親說:“爸,請你以後別說‘你不懂’!當我是小孩時,我接受它,可我現在是大人了,有權利知道一切!你能懂,我就能懂!”
柴鬆很嚴肅,讓柴小東不得不認真對待。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兒子,第一次感到兒子長大了。他最近幾年忙於仕途,和兒子交流少了,不知不覺間,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了!看看他那模樣吧,還是變了好多,目光堅毅多了,濃密的黑發似乎也比以前粗壯,反正整個人多了些男子漢氣概。在兒子身上,柴小東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頗有幾分欣慰。隻是兒子那圓圓的臉盤兒,倒和他媽媽一個模樣,使得兒子的成熟雜有一些稚氣。是的,兒子成人了,開始以平起平坐的口吻和他說話了,近二十年來第一次,有些不習慣。不習慣歸不習慣,現實總得麵對。
柴小東站起來,踱了幾步,走到柴鬆身邊,扶著柴鬆的雙肩,再一次打量著他的麵孔。看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口裏緩緩說道:“是啊,都成大人了!”
柴小東說完,在客廳裏來回踱步。多年的軍旅生涯,使他的腰杆總是挺得很直。他走了幾個來回,就停在了水晶吊燈下麵。他穿著一件有暗格的黛色羊毛襯衣,桔黃色的燈光傾瀉在他身上,使他顯得很溫和。
他在燈下站了一會兒,又走到柴鬆身前,對他說:“好的,小鬆,我答應你,以後不再這麼說了。這事你也別問了,我自有分寸的。”
“可是,你不應該收錢!我記得小時候,你常常對我說,要堂堂正正做人!”
柴小東看著兒子,雙目炯炯有神,他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說:“沒錯,我是說過!而且,即使到了現在,我還這樣認為,人應該有正氣,特別是年輕人,隻有行得正,才能走得比較遠。”說完,柴小東轉過身,背對柴鬆,低聲說道:“而我呢,年齡已經很大了,這個位置也坐不了幾年,該為晚年考慮考慮啦。”
柴鬆提高了聲音:“爸,這錢是不合法的,你應該退回去!”
“有些事你不懂……”這句話剛出口,柴小東就意識到不妥,他又轉身麵對柴鬆,伸出右手,手心對著柴鬆,在空氣中做了一個推的動作,表示自己已經意識到錯誤而柴鬆不用抗議了,他同時道歉說:“對不起,又說了一次,還不大習慣。”
他又接著說道:“現在哪有什麼合法與不合法!從表麵上看,一切按法規辦事,但實際起作用的,不是白紙黑字的法規,而是法規下麵的潛規則。你要認識法規,讀幾年書就行了,可潛規則呢,沒有親身體驗,你就不能了解它。現在的情況是,我要是不收錢,有些工作可能無法開展。”
柴鬆強烈抗議道:“不管現實怎麼樣,我都不能接受這種事!希望你能考慮考慮我的感受,讓我為你自豪,而不是羞愧!我希望你所到之處,背後有人讚揚,而不是謾罵!你知道別人怎麼議論嗎?我在火車站就聽人說,你插手泰福那塊地皮的拍賣,收了黑錢,要不就入了幹股。爸,你對我說實話,這是真的嗎?”
柴鬆提起這事時,柴小東臉上抽動了一下。但這隻是片刻之間的事,柴鬆遠沒學會察言觀色,要不然,他會從中看到最真實的答案。父親沒有從正麵回答柴鬆,他隻是反問道:“小鬆,難道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柴鬆麵有難色地說:“剛聽到這件事,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但是今天晚上,這個不大光明的交易,我是親眼見到了,我還怎麼相信你?”
“小鬆啊,有一小撮人,他們別有用心,會製造一些謠言,你可不要輕易相信啊!俗話說,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以前也有說三道四的,時間久了,謠言都不攻自破。”柴小東接著話鋒一轉:“今天這個事情,我向你保證,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行不行?”
柴鬆心想,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他也不能死咬著不放,更何況他是自己的父親!他臉上陰雲頓開,高興地答應說:“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