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鄉的路有多遠(後記)(1 / 2)

回故鄉的路有多遠(後記)

寫完係列散文《農諺裏的村莊》,我的心被記憶裏的村莊掏空了。我要回到故鄉去。回到故鄉那一天正是初秋,天空寧靜,一隻老鷹盤旋在高空,一點一點移動,好像這麼多年它都一直未曾離開過高空。田野沉靜,老柿樹上掛著紅透的柿子,空氣在一點點變甜。山路清靜,風是山村的精靈,隻有這風還在村莊到處表演、四處轉悠。多少年前回到故鄉,老遠有黑狗、黃狗迎我,親我的手,親我的腳,然後一個熊抱跳到我的懷抱裏,舔我的臉。完了,還要跑在前麵跳來跳去為我帶路。最後,它乖乖躺在地板上,用嘴巴梳理自己的皮毛,靜靜聽著我和父母親說話。時不時,抬頭打一個噴嚏,表示聽懂了我和父母親的對話。這就是我故鄉的小動物們,愛著人類,也愛著自己。

可是,這一次我回故鄉,村莊這麼的寂靜,我還沒有見過。我故意把腳步在山路上踱得山響,我想要告訴山村的那些小動物們,我回來了。沒有誰理我,隻有母親在村口像一棵老樹,用不多的樹葉和枝條,迎接著飛回家的鳥兒。母親看見我,好像是什麼把她渾濁的眼睛一下子擦亮,母親使勁擺動手臂,向我招手,我大聲向母親喊出了:“我回來了。”

我的喊聲像一聲宏大的鍾聲,一下子擊破故鄉的那種寂靜。仿佛是一夜的功夫,我的故鄉變得如此寂靜。寂靜是可怕的死亡,難道我的故鄉死了?

母親知道兒子的口味,進屋母親已經把早已做好的包穀珍珍飯端上桌,一小碟青椒拌蒜泥,一小碟泡菜。母親默默坐在我身旁,看著我,眼睛閃著光。我埋頭一個勁吃著,一口青椒拌蒜泥,一口包穀珍珍;一口泡菜,一口包穀珍珍吃著。母親歪著腦袋問我:“好吃嘛?”我嘴巴裏包著一大口咕嚕著回應:“好吃,好吃。”母親繼續說,這包穀珍珍是用小石磨磨的,青椒是園子裏敗世的了,嫩脆,不燥辣。泡菜是前幾天才泡的,剛剛好吃。我一邊聽母親說,一邊吃著,心裏那個溫暖被一點點燃亮,像故鄉的那一盞馬燈一樣,母親摁著旋鈕開關一點一點把它摁亮、再到微亮,再到大臉,再到光亮。吃了一碗又一碗,吃到肚皮撐起來,吃飽了,我眯著眼睛,蠕動著嘴巴,像小時候吃完母親的奶。我依著門框,望著夕陽裏的山村,突然,眼睛一亮,何不把母親做給我的一道道美食寫出來,於是,第一篇《豆花珍珍飯》在我回城的一個晚上寫出來了。

後來,我陸續寫了《酸菜雜麵》、《酸菜麵魚兒》、《蕎麵軟麵子》等,寫作的那些日子裏,我像是被猛然喚醒一樣,我又像是猛然搖醒故鄉一樣,沉靜在一種精致和珍貴的回味中。這種回味讓我無限快活、無限激動,我仿佛清晰地活在那種穩妥而溫暖的故鄉氣息中。我被生活中的細節感動著,滋養著。這種富有震撼力的滋養方式,讓我徹夜難眠,讓我一次又一次回到故鄉。

我的文字更多是呈現故鄉那些細小而瑣碎的事物,我沒有高超的表達形式,隻有用這些最粗糲、最簡單的方式來表達和發現。許多時候,我陶醉在這種瑣碎的事物中,一次又一次感受著抵達內心的那種暖意。這暖意於深夜悄悄抵達,在我的心田蔓延成片,花開成勢。可以說,我癡情地把自己的胸懷打開,隻為能夠一次又一次抵達故鄉的內心。我始終堅信我是故鄉流落在外的一個孩子,我終究要回到故鄉去。

我在這麼些年裏,一直在尋找回到故鄉的方式,不是機械簡單去故鄉的山路走走,也不是回到故鄉的田野裏呆呆站著。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回到故鄉,除了在空曠的田野裏站站,在長滿青草的山路走走,我再也找不到其它方式。一次,在山路上看見一群搬家的螞蟻,幾隻螞蟻被一顆掉在地上的豌豆吸引,它們“嗨喲嗨喲”擺動觸角想要搬動那一顆豌豆,可是豌豆在它們的觸動下,一下子骨碌碌滾遠了。我坐在山路上,靜靜看著它們無助地擺動觸角,它們的不知所措,多麼像我的生活。生活就是一顆豌豆,一不小心就骨碌碌滾遠了。在這種回味中,我以為我找到了回故鄉的方式,我以為我的這種方式是一種快樂的旅程。可是,我又一次錯了,雖然這種回味把我喚醒,喚醒的過程卻是異常的艱辛。我異常害怕輕易的回去,簡單的表達,故鄉的母親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