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雪泥鴻爪(3 / 3)

曾興頭頭地在課餘把自己攙和到同學之間,到頭來發覺自己實在沒有運動細胞。一根細細的繩子,別的女孩子能輕鬆地跳出許多花樣來,而我連最簡單最基本的動作都翻不了幾個,不是繩碰到腳就是腳踩了繩;還有踢毽子,那麼鮮豔的公雞羽毛,在別人的腳上翻飛自如,上下起落,美不勝收!而它故意刁難我,欺生似的就是不往我腳麵上落。和我一組(遊戲分兩組)的同伴就特氣,自此大家都不喊我玩。我小小的心因自尊而受傷,因受傷而自卑,因自卑而故作平靜,因平靜而又保持了原有的自尊。我裝著什麼事也沒發生,還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樣子,課餘十五分鍾的休息也呆在教室裏,看書。

說是看書,又有什麼書好看,窮鄉僻壤,根本沒什麼書可讀;況且,老師、家長對你的要求就是好好學習,不準看“課外書”,沒有一個老師和家長把看課外書上升到拓展知識麵這樣一個高度,那時書好像還沒有完全解禁,總說課外書裏有不“健康”的描寫,怕孩子學壞。

我擁有的第一本書是花了一毛二分錢買的小人書,這本小人書在我手裏的禮遇大家可以想象得到,一個字:寶!作個比喻,就是我現在所有的值錢的首飾,我也沒像寶貝那小人書一樣寶貝過!

緣分這玩藝特奇特,人和人、人和衣、人和書……有緣才可以互相擁有互相依傍。和《林海雪原》就是一種巧遇,一個字:奇!我母親那一輩人,都是自己做鞋子穿,“替”了鞋樣,夾在書裏麵,便於存放,壓在床上的席子下。我母親的鞋樣書是兩本合訂起來的《紅旗》雜誌,因為被我常常翻出來,卷邊就不必說了,還翻丟了她的鞋樣,被一頓狠罵。

過去的農村,鄰裏不設院牆,像一家人。秀家和我家就是這樣敞開暢通的,我和秀同月出生,般般大,她人憨厚,我又憨傻,兩人好得像一個娘的。我去她家她來我家,都像是到了自己的家,喜歡的食物可以隨意張大嘴吃,喜歡的東西可以隨便拿回家去,這本《林海雪原》就是這樣被我發掘出來的。那是一個夏天的黃昏,鳥兒歸巢,雞鴨歸圈,大人在鍋屋裏燒飯,我在秀的娘我大娘的枕頭下發現了這本比《紅旗》雜誌小一半卻厚幾倍的沒有封皮的書,破爛不堪,從書脊處還可以看出《林海雪原》幾個字。我從沒聽說過《林海雪原》是一本什麼書,隻知道是書,雖然爛得像菜煎餅合子,還是向大娘討要。大娘放下灶膛的火,一邊罵我是個什麼討債鬼,一邊把鞋樣拿出來。我得了書,風一樣刮回家去。

到現在我都沒明白:大娘家怎麼會有這樣的一本書?難道因為她家三代都是地主?

我一頭紮進了書裏。

如饑似渴。

上課,我把數學書或者語文書(以所學課程而定)攤開來,豎在課桌上以遮擋老師的視線,把《林海雪原》放在課桌下的雙腿上,一隻眼睛注意老師的動向,一隻眼睛用來看書,練就了一身硬功夫,我以這種方式還看完《青春之歌》、《紅岩》等一些書,忘記是從哪兒弄來的了,反正是看了就滿足了。不過還是被老師逮住收走好幾次,我硬起頭皮厚起臉皮去討,被訓得無地自容。過了好幾天老師又把書還給了我,我懷疑老師是讀完之後才給我的!

課堂上,老師不止一次用陳景潤邊走路邊思考數學題碰電線杆子的故事來激勵我們學習,我和陳景潤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因為在放學、上學的路上,捧書而讀沉浸其中常常撞上路旁的樹,當然這裏的“書”,不是語文書也不是數學書。

茅子(廁所)、被窩都是我看書的隱秘處。農村的茅子大都設在屋後,常常因為我蹲的時間過長,腿麻得站不起來;有一次我媽媽不知道我怎麼會那麼長時間,“以為你掉到了茅坑裏”(她原話),“擔心”地去找我(我懷疑她是故意去逮我),被一頓好罵。在被窩裏看書因為點燈熬油也被罵;無論怎麼被罵,也沒罵跑我的書癮,看《人生》的時候,煤油燈把牆壁都熏黑了,整整一夜,我因為人物的命運而哭腫了眼睛。

這樣讀一夜書不閉眼的事,常常發生。

女人是在沒有體驗愛情之前就向往了愛情,《林海雪原》裏描寫愛情的段落非常少,但對年少的我是一種啟蒙,早已忘記楊子榮是怎麼智鬥座山雕,卻記得少劍波和白茹朦朧的愛情,並暗自喜歡了班上的一位小男生。這是萬萬不該的,我因此羞愧,並深信了老師和家長的話:閑書,是不可讀的!女孩子更不能讀閑書!

可已欲罷不能!

為老屋存照

並不是隻有老人才念舊,年輕人也是有戀舊情結的,像我。並不是所有老人都念舊,戀舊也大都放在心裏,像我的父親。我和我父親對一所老房子有著一樣的懷舊情緒,但扒掉老房子在舊址上砌磚覆瓦建新房的心情,我們父女也一樣地迫切。

記得一部電視劇中有這麼一段對話,城裏人問大山裏的放羊娃:長大了幹什麼?放羊娃一臉稚氣又極其認真地大聲答:生娃。生了娃幹什麼?放羊。看過此劇的很多人把這段對白當成了經典笑話。細想,這其中含有多少幽默的成分?生活是不是原本就是這麼簡單?沒有功利,沒有物欲。其實,在農村,一個成年男人窮盡畢生精力就隻有一個目的:為兒子蓋房子,娶媳婦,兒子再生兒子。有幾個兒子便要蓋幾座房子,沒有房子,再“光棍”(英俊)的男孩子都不好“說”媳婦,可見房子的重要性。雖然為了兒子苦其一生,但他們還是想生兒子,並引以為傲。他們說:閨女是陪錢貨,是姓人家姓的人。為兒子花再多的錢不僅不心疼,反而驕傲和自豪。

在父親的兒女中,我排行老大。可我的父親在為我們取名時,是把我排斥在順序之外的,雖然他對我一樣的疼愛。在我們那兒,所有的家庭都這樣,女孩子不在秩序排列的範圍之內。

在農村,如果說房子是一個家庭最顯眼的標誌,毋寧說是一個男人一個戶主成功與否的一種象征。特別是在改革開放之後的二十年裏,男人拋妻別子留下女人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裏刨食,他們大量擁入城市幹最髒最累最危險最受鄙夷的工作,節衣縮食,有病也是能忍則忍,不舍得打針吃藥,為的就是多攢錢早日蓋上在村子裏能顯擺的房子。時過境遷,從土坯草房到青磚瓦房,再到兩層小樓房,越蓋越漂亮,可觀念還是老得掉渣,隻注重房子的高度和門麵。因為攀高,左鄰右舍常鬧糾紛,偶爾還會鬧出命案。在諸多規矩裏,有一條是“高西不高東”,就是說蓋的新房如果高度超過東邊的鄰居,會破壞東鄰的風水,因為房屋的高低致使以往的好鄰居鬧得成了世仇的不在少數。門麵的闊氣和排場也有的比,鑲外牆,砌門樓,一擲千金,而屋內卻髒亂不堪,除了兩張舊床,還有幾囤金黃的麥子和玉米,地麵上雞屎鴨糞隨處可見,女主人和鍋屋裏的柴草一樣蓬頭垢麵,不時還蹦出幾個坷拉頭樣的孩子到處亂鑽。

我小的時候,正值知青插隊,有個女知青就窩嫁在了鄰村,那個愛打扮!成天穿白裙子、花裙子,都說像仙女。她的孩子像小仙女。可她住的房子除了整潔外,在全村卻是最低矮、窄仄。村人紛紛說那個男人中了魔法,這樣不過日子的女人也能娶?和這個女知青從未謀麵,可她卻影響了我的一生。直到現在,買房風“列列”狂刮,我對房子都沒有過高的奢求,有房子就是家。我對家的要求就是整潔、舒適,有一定的空間和牢固度。我總是固執地認為,愛和溫龔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

方圓十裏,父親因其職業、性格,得到鄉鄰的尊敬和欽佩。因為爺爺的早逝,蓋房的重擔便落在父親肩上,那時父親二十來歲,那三間堂屋是父親一生中最早的成就。房子雖是土坯砌牆,卻是青瓦蔽頂,造型是農村人到現在還沿襲的三間兩房,中間作廳,兩耳為室,坐南朝北。房子的結構也像農村人的性格,夯實、憨厚、一目了然。我在這屋裏這院裏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那是我最美好最值得回味的歲月,夏天涼風習習入門戶,冬天冰淩吊掛作窗花。院內靠西牆那棵梧桐樹,不僅粗壯而且溜直,直插雲霄,我和兩個弟弟常常伸展雙臂比賽看誰能把它的腰身圍攏過來。梧桐樹是種非常奇怪的樹,不發葉先開花,每年四月,拚盡全力也要讓整個樹冠綴滿粉紫色碩大的花朵,一串串,渲染得整個天空都熱鬧起來,過了頭的繁華。風吹花落,一朵又一朵,每一朵都是一個小喇叭。從梧桐樹往前走十步,還有一棵是柳樹,別看這柳樹樹身不婀娜,枝葉卻風情萬種。兩棵樹從植下起,已肩負著很重的責任,梧桐計劃將來為我打嫁妝,柳樹卻是為奶奶百年之後做棺材。那時我十歲左右,奶奶也才五十開外,身體硬朗。梧桐樹下置一石頭雄窩,雄窩裏長年累月放置一圓圓的石雄頭,用來搗碎東西。半個村莊也就有這一個雄窩,從早到晚“哮嗒”聲不絕於耳,有砸麥仁的,有砸辣椒麵的,也有砸扁黃豆的,引來許多雞啄食蹦出的穀粒,經年累月呈現出滿足和安詳。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爸爸又在莊子最東首申請了一塊宅基地(宅基地可以世襲),有空就帶領我和弟弟們到北“高頭”(土包)用平板車拉土墊宅子,買來磚瓦蓋起全村最高大最氣派的房子,外延還延伸出一米多廊簷,被三根石柱撐起,很壯觀,這在全村是一馬當先的壯舉。那時我的父親正值壯年,事業正值頂峰,他的得意全在這所房子上體現。他很快和母親把那張畫有蓮花、遊魚、水草的老床搬進了新房,我得以在老屋裏有了一間自己的“閨房”,東牆壁上那幾個紅色的大字依然清晰,媽過去常指著這幾個字一字一頓地的念“毛、主、席、萬、歲”,後麵還墜著紅紅的重重的驚歎號!我就是從這五個字開始識字的。

喝罷湯,我就回自己的小屋,不在在夏天的夜晚和大家聚在梧桐樹下乘涼。我用一塊淺藍色的的確良布做門簾,我的好友秀兒曾指著門簾上那些頂罐盤髻擺著胳膊扭著腰肢的女人罵我:看你,看你,掛的啥家夥!上衣還沒個茄蓋子大來,蓋不上個小肚眼子。我不管。我喜歡。那時哪能想到,現在滿大街的女人都穿蓋不上肚眼子的衣服啊。我還找了一個酒瓶做花瓶,春天請柳枝,夏天插狗尾巴草,秋天供收割回家的高粱穗。這高梁穗特耐看,又耐放,可以供到明年春天換插柳枝後,搭掉穀粒紮成一束做掃帚用。我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就寫於這間屋子,並在這間屋子裏收到第一封類似情書的紙條,那是一個男孩子用純藍色墨水寫下的:“趁你還年輕!給你給我!”我把它一直壓在桌子上的台板下。

和我同樣守著月光無法人眠的還有奶奶。每值父親在外喝酒,無論白天多累,無論夜多深,奶奶總是要等到大門外父親那兩聲“娘,我回來了”。“娘,你歇罷。”父親踏踏的腳步聲還沒走遠,我便聽到奶奶放心地開始打粼。

砍伐梧桐樹的時候,我還沒有離開老屋。和我同年齡的秀兒、水蓮相繼“說妥”了婆家,秀對我抱虧:“你說我怎麼這憨地?連件翻毛大衣也沒向他要。人家水蓮什麼都要,買了兩千塊錢的衣服。”我們那兒那時興這樣,定了親男方便帶著女方去縣城買衣服。隔了一天,秀又來老屋找我,說:“衣服過時的那麼快,買多了也浪費,等以後,他在外邊掙錢,還不盡著俺花。”雖然我還在上學,但母親已沉不住氣,認真調教我怎樣把麵和硬或者和軟,麵條怎樣拚得又薄又圓,切得又細又不斷線,還有炕油餅,蒸摸摸,洗麵筋,包餃子……父親也開始為我準備嫁妝料子,砍伐梧桐樹就是其一。沒有電鋸,就用一撥一撥子的人輪流在樹根的周圍挖土,然後把繩套樹上像拔河那樣拽。為了伐倒它,十幾個人,汗流俠背,整整一天。

我沒有用梧桐木便離開了老屋。奶奶倒用上了那棵柳樹。一向健壯的奶奶突然生病,父親跑遍所有的醫院都留不住。過了兩年,父親把老屋拆除,在舊址建起雕梁畫棟的新房子,並在這房子裏為兒子娶了媳婦,抱了孫子,這了卻了父親最大的心願。二十多年過去了,現在父母早不住老屋,我回去,還是要到那兒去看看,即使不回去,也常常想起並思念,那兒不僅是我童年和少年的棲息地,在心靈深處,那是我永遠的家啊!

我愛自行車

在所有的交通工具中,不矯飾地說:最愛自行車。這是我在二十多年的騎車實踐中得出的結論。什麼交通工具能和自行車作比呢?當然,飛機像老鷹一樣在天空撲扇著翅膀,飛得賊快,可那不是我們老百姓備來常用的工具;還有火車,不可一世地把鐵軌和樹木拋下呼嘯而去,那也隻限於出遠門,不能動輒就上;動輒就上的除了自行車,就是公交和我家先生的車,公交雖然方便,但它開不到自家的門口,開到自家門口的隻有先生的車了,先生的車每每出門又燃油又要泊車位,窄巷還進不去,純屬浪費,偶爾心情不好,嗅到汽油味,那個暈。

自行車多好啊!輕便,節約,環保,健身,安全……像風一樣過大街串小巷,自由自在。我想了許久,沒想出除了自行車還有什麼交通工具可以這樣無怨無悔、毫無怨言、不要吃不要喝地天天陪伴我,服侍我,忠貞不二。從家裏到單位一公裏的路程,每天全靠它馱著我來回奔波,其間還要在我的指揮下奔向菜市、超市等一些和生活、工作有關的地方,勞累可想而知。可自行車從來也沒有因疲憊而鬧情緒,偶爾為它擦擦澡再加加油,它馬上精神抖擻“仍仍”地給我唱歌。

我的兒子喚他的自行車為“我的驢”,騎車便是騎驢。我也曾想為我的自行車取個名字,思來想去沒有什麼稱謂比“驢”來得貼切和合適。

自行車自一七九一年由法國人西弗拉克發明以來,二百多年的興衰和改進,在網上點擊一下便可看到,我不想一一贅述。前日報上刊登了一位七四歲的老人發明了一種太陽能自行車,像太陽能熱水器一樣把太陽能電池板在太陽下曬便可像電瓶車一樣不需踩動就可行駛,電池板本身還可為騎車人遮擋烈日,好處多多。可以說,自行車又往前跨了一大步,設計也是越來越便捷、高檔和美觀。但自行車最人性的設計應該是前杠和後座,可能設計者在設計前杠的時候隻是需要這麼一截橫杠作連接,我的記憶卻提供給了我唯一被父親環抱過,就是很小的時候被他用雙手圈在自行車前杠上去趕集,那種溫暖和安全,那種踏實和安心,隨著自行車改用斜梁設計,現在的孩子很少能體會到了。安置車後座的初衷考慮的也是一種功能性:一車載兩人。自行車破過載四人的記錄,那是七八十年代那種鳳凰或永久那樣的老牌車,前杠一人,後座的女人懷裏還抱著個孩子。隨著自行車設計越來越纖巧,現在再也看不到這麼壯觀的騎車景觀了,但溫馨的鏡頭偶爾還可以看到:後座的女人用右臂攬住騎車男人的腰,或把臉偎在男人的背上,任憑那個男人載著。每次看到都豔羨並替那個女人幸福。

秋收後的打麥場上,父親怕我摔倒,雙手緊扶車後座跟著我的自行車跑,還不住叮囑我騎車要領:握緊車把,眼睛注視前方。那輛車子特別大,我人微個矮,坐在車座上根本夠不到腳踏子,隻有騎在前杠上,用右腳踩下右腳踏把左腳踏轉上來,再用左腳踩下去,開始總是摔倒,但每次都被父親的雙手擎住,根本摔不著我。大概在第三天的黃昏,我意氣風發地騎了一圈才發現父親已放開了手,正站在冬日的風裏,隻穿了一件單衫,汗水在額頭上閃亮,微笑著欣賞我像瘸子一樣左搖右擺的騎車姿勢。

至此我學會了騎車,並欲罷不能。

我擁有的第一輛自行車是綠色的,稍小的車身,大大的鏈盒,非常新穎和時尚,是城裏正流行的最新款。那是七十年代末,自行車在農村還叫洋車子,雖然市場已開放,買自行車不再要“票”,但還是稀罕。為了顯出它的貴重,小姑姑還專門用毛線織了個套子把大梁套上。這樣的一輛車在農村遠遠不如黑色大架車實用和耐用,價格也遠遠高出大架車一截子。農村女孩子訂親,婆家如果給買輛自行車,可有得炫耀了。這輛車子最能說明父親對我的寵愛。

其中一輛為我出力最多的,是一九九一年生了兒子後先生買與我的。為了便於我帶孩子,他購了成人自行車中最小的一種,為了安全起見,他選了最好的牌子和最醒目的紅色。買回後,他仔細檢查了所有的螺釘和車閘,又緊了車條,還在車前方裝了籃子,後坐安了寶寶椅,又試探著欺出一長串清脆的鈴聲才算完事。從兒子六個月起,到兒子上三年級,這輛小車馱了我們娘倆整整十年的歲月,把兒子從繈褓嬰兒馱成少年。

十年可能不是一輛自行車的年限,可這輛車,曆經十年,雖然依然鮮紅怪亮,已馱不動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它像一頭長年累月拉磨的毛驢,老了。我淚光盈盈地看著收舊的人把它拉走,像作別一位老朋友。

兒子目前才上中學,但已有十幾年的騎車史。可以說自會走路就會騎車,剛開始騎小三輪自行車,上幼兒園騎兒童自行車,再到現在跟著臉騎山地車,他因為從小和車為伴,回憶裏便沒有學車的曆史。他上三年級的時候,我放手讓他單獨騎車到學校去,至此他正式加人騎車大軍。他愛自行車,但他看見我敲下的標題,說:媽,你完了。愛自行車還有什麼出息啊!你應該愛寶馬車愛奔馳車。

男人是不是都有一種對物質的貪欲和占有欲?他們追求名煙名酒名車,全是一些不吸不喝不駕駛生活依然照舊,必需品之外的奢侈品。我的一位朋友就說過,哪怕紮上喉嚨,也得買輛車。當然,這輛車不是自行車。還有,他也不能不吃不喝,這隻是說明了他愛車的程度和買車的決心。

我不禁深思,“車”帶給男人的是什麼?滿足虛榮?提高身價?誌滿意得?男人的消費觀念就是舉步開小車,想騎自行車就去健身房。自行車已成為一種休閑的道具,或者是一種比賽的工具。寶馬也好,奔馳也罷,都不是我所好,我隻愛自行車。隻想到老了,被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載著,慢慢悠悠氣定神閑安安靜靜地欣賞路旁的風景和熔金的落日。

年的速度

一大早出門,見到的第一個人就對我感慨,她說:真快!馬上就到年了。前些時日接到第一張賀卡就知道年關將近,她一感慨我還是被“驚”,是驚訝、驚詫,不是驚喜。年真的就到了啊!我附聲感歎。她和我年齡相仿,和我一樣,要在早晨清冽的風裏匆匆出門,要在薄暮籠罩的晚黑倦怠回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埋頭奔波、奔忙於家和單位,還有菜市、超市這些和家能牽連牽扯到的場所。

還沒來得及直腰抬頭,年就來了!

是年來了嗎?不是,年一直在那裏,是我們,忙得腳不沾地急匆匆向年奔去。年是一個堅定堅韌地站在原處的智者,世事洞達地觀望著我們,似乎還含了寬容的、嘲弄的微笑。年最明了“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新年賀卡是第一個來提醒我們“年”要來了的物件。賀卡,當然是祝賀的卡片了,不僅色彩喜氣洋洋,內容也是新年好!新年新氣象,吉年大吉祥!新春佳節,心想事成等等。賀卡是我的祝福,快樂是我的禮物。我還能理直氣壯講這句話嗎?我現在最愛的,是遷人填的這首《采桑子》:匆忙未覺春暉滿,歲歲新年,今又新年,難得偷此半日閑。回頭漫點去年事,驕亦無端,餒亦無端,責任依然在眼前。這就是那句“真快!馬上就到年了”。的感慨和無奈,還有難以推卸的沉重。對我們這樣一群上有老下有小恨不得撐起來就是一把傘的“中間(堅)”,年,也就是老了一歲年紀,多了一絲蒼涼。

蹲下身問八歲的侄子:年快不快?他做思考狀,認真作答:“不覺得。”他扳著手指頭算,“要過春天,還要過熱天(熱天可長了不),然後就是不涼不熱天,還有那麼久的冷天,過完這些才能到年,太長了!”

仰起頭問十六歲的兒子:年來得快不快?他答得很有特色:“年來得不快,年去得快!有句形容詞說像過年一樣,一是說像過年一樣高興,二是說像年一樣走得快。”

年近七十的父母親說:“快是快了點,不過我們還是希望它快,隻有過年,飛出去的鳥才有不得不飛回老巢的硬理由。”

我,我們,從什麼時候起,感覺到年的循環加快了呢?我也在八歲的時候巴望著過年,在十六歲的年齡剛過了年就抱怨年又走遠,在二十歲揮灑著時間。那個時候,不能說一天慢似一年,但現在可以說,一年已快似一天。

是因為對年沒有了渴盼嗎?事情總是這樣,沒有渴盼就沒有希望。我們還渴盼什麼呢?我們可以隨時穿新衣新鞋,頓頓吃雞魚肉蛋,年,是對缺失的填補,我們缺失什麼?我們缺少的,是八歲的童真,是十六歲的單純,是二十歲的青春,是六七十歲對兒女怎麼放都放不下來的心。

年又來了,如白駒過隙,快到讓我們措手不及。但還是要,喜慶著過年!

麻 雀

在所有的鳥中,離我們最近的一種是麻雀。這也是最多最普通的鳥,普遍到在我們的潛意識裏,不把它當成鳥類來看了。我家的院子中,有一棵年輕的石榴樹,這個季節,樹枝上是一片葉子也沒有,禿禿的。在陽光明媚的早晨,總有一些調皮的麻雀從這條樹枝蹦到那條樹枝,歡快地鳴叫,我的心總是因為它們的嘰嘰喳喳輕鬆起來,恍惚是回到了少年時代,賴在暖暖的被窩裏.聽窗外的麻雀唱歌,不管母親一遍遍地催促。

在所有的鳥中,麻雀是最自由、隨便的,想往哪飛往哪飛。想來天下男人手中托著的精致鳥籠裏,不會有麻雀的位置。男人總是愛養鳥,但男人卻不養麻雀。冬季的麻雀是最肥的,有的男人便用汽槍去瞄準。我沒有打過麻雀,但我小的時候利用晚上和小夥伴一起手拿電筒,腳蹬平板車框到屋簷下、到樹權的白芋秧裏去摸麻雀。這事好像隔三岔五地幹一次,每次總是打下手,隻管拿手電照明,那時母親常說,女孩子不能摸麻雀,摸了麻雀長大了幹針線活手會出汗。我懷了膽怯,逮到也從不碰它。我的家鄉離這並不遠,卻管麻雀不叫麻雀,叫“小小蟲”,有句成語也說“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其實比麻雀小的鳥有的是。在人們的眼裏,麻雀總是那麼健康,饒舌,好動,不安分,有朝氣,我從沒見過一隻病病愜愜的麻雀,也從沒見過老得喘息的麻雀,好像也沒有吃過麻雀肉。在我的記憶中,逮麻雀是常有的事,但好像是從沒逮著過。

我的兒子還不到六歲,就常常吵著要買鳥籠來養鳥。兒子還太小,我不知他是出於對鳥的熱愛,還是潛意識裏熱衷於對生命的占有?如果出於熱愛,那就讓會飛的去飛。據我所知,所有被養在籠中的鳥都需要人的精心侍奉,它們嬌貴,它們挑食,它們可能也憂鬱!所以,我一向不喜歡鳥籠,也不喜歡籠中學舌討巧的小鳥。試想,被養在金絲鳥籠裏的一部分女人,是否也有這種感受呢?可她們卻是寧願在金絲籠裏關著,也不願意做一隻自由飛翔的麻雀。我隔著窗玻璃,指著石榴枝上肥得沒了脖子的麻雀,告訴兒子,等下了雪,媽媽先掃一片空地.灑一把米粒,用拴了繩的小棍撐一個竹筐,我們捉一隻麻雀來養。兒子便一心一意盼下雪,可雪總是不下。在我小的時候,冬季常常大雪飄飄,我便常常玩這種把戲,繩的一頭拴著小棍,一頭牽在我的手裏,我掩在門後,專等麻雀到竹筐下覓食,好牽動繩子,把小棍拽倒,把麻雀罩住。我這所以稱這種捕捉方法為把戲,是因為看起來憨頭憨腦的麻雀其實很有點聰明,我也從來沒用這個方法,捕捉到一隻麻雀。不過這是一個秘密,不能把它告訴兒子。

麻雀每每聽到我的開門聲,便呼地從石榴枝上飛去。麻雀這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給我的心裏總留下一絲遺憾。便想起過去老家的稻田裏,農人總是插很多草人,專門嚇唬麻雀。有時隊裏還派專人驅趕。那時的麻雀成群結隊的,像廣場的鴿子,一點兒也不怕人,你在左邊趕起,它們在右邊落下。可現在它們聽到一點點聲音就驚慌起飛。養麻雀的男人沒有,但吃麻雀的男人很多,使得麻雀再也沒有了神閑氣定的氣質。我希望我家的院子,院子中這棵年輕的石榴,能成為麻雀的自由飛落地。等兒子長大後,哪怕是偶爾回想起關於麻雀的這些記憶,總會有一些溫馨和美好從心底升起吧!

什麼都可以人餡

中國的飲食文化博大精深,這是我做了主婦之後才領會到的。我小的時候在農村,夥食簡單到早上喝“糊塗”(稀飯),中午吃摸就鹹菜,晚上喝湯。所謂“喝湯”,就是晚飯之後躺上床睡覺了,不需再吃“幹頭”浪費糧食,就拌點“麵魚”什麼的“拜弄”點鹹湯喝了了事。

要說簡單,其實也滿複雜的,僅紅薯就能吃出好幾種花樣:紅薯稀飯,清炒紅薯條(因為缺油,所以清炒),燉紅薯塊,煮紅薯蛋,還有埋在火裏烤……人吃剩了就給豬吃,吃得一提紅薯就泛酸水。那時的土地別的收成都低,就愛結紅薯,一抓鉤刨下去,它們就嘰哩嘟嚕不管不顧踴躍著往外冒,煞是可愛。當然也不是全吃紅薯,隊裏還分些白菜、荀瓜什麼的,爸爸也利用工作之便往家裏買些“豬下水”,就是豬內髒,買的最多的是豬大腸,比豬肉便宜。燉的時候雖然配了一大鍋蘿卜,還是香了半條村莊。

扯遠了,再往“餡”上說。再窮的人家過年也要包餃子。大都買二斤肥肉(肥肉香啊),攙和到一大筐蘿卜餡裏,素餡就是韭菜粉條雞蛋。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餃子隻有這兩種餡子。

我第一次知道芹菜、豆角、茄子也可以包餃子,委實吃驚。那是在我的一個好朋友家裏,她的婆婆是做餡高手。我一口咬下去,沒吃出蘿卜和韭菜味,大為驚詫,不知道那薄薄的麵皮裏黑紫色的餡是什麼,問:這是餃子嗎?她們半張著嘴巴,比我還驚詫:吃得這麼胖,敢情是單一食品惹的禍啊!

至此我知道了嫩豆角、青芹菜、黑木耳、白豆腐、鮮蝦皮、芫婪等青菜都可以做餡,還有雞肉、羊肉胡蘿卜、豬肉混牛肉、栗子和鬆仁……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的朋友和她婆婆一樣會做飯,她教了我一手:用燙軟的白菜葉作皮,裹上肉餡,包成一個個貓耳朵,擺在盤裏蒸:鮮美無比啊!

她說這道菜叫“佛手”。

這個小城還有一種食品叫“菜煎餅”,顧名思義,是用煎餅裹菜。菜煎餅的餡比起餃子的餡,要粗拉得多,但這並不影響它好吃。那餡也是五花八門,隻要是菜,都可以裹進去,連海帶也跟著攙和。餡雖粗拉,但調餡是很精心的,全城這麼多“攤點”,隻有兩三家是“招牌”店。

南方有一種食品叫“燒麥”,居然用大米作餡,我一直不明白,大米這樣的主食,怎麼可以包在麵皮裏?!還有那種水裹在皮裏不外流的湯包和揚州的富春包子,都讓我奇怪,怎麼研究都弄不明白那湯是怎麼裹進去的?

元宵是很多人最愛吃的含餡的食物。從一個人的飲食習慣上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來。愛吃元宵的人大都有元宵的特征,溫柔、甜蜜、綿軟。還有棕子,那也是美食之一啊,除了蜜棗和紅棗餡,還有肉糜和香腸餡。每吃都感歎:活著真好啊!

我的鄰居常常做一種裹餡的肉餅,有時在蒸饅頭的時候包些糖角子,這讓我莫名其妙地對她產生好感。

報紙上說:常吃含餡的食物有益於健康,我想說的是,愛吃含餡食品的人心地大都善良,心態大都平和。

所有的餡都需要作料來調鮮。肉香吧,但沒有鹽肉就提不出香味來。我曾看過一篇小說,題目叫《白水青菜》。說的是一個男人事業有成,但無論在外應酬多晚,回家後都要喝兩碗妻子做的白水青菜湯。“那湯清清的,不見油花,綠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還有三五、粒紅的構祀,除了這些並沒有其他東西。但是味道真好。說素淨,又很醇厚;說厚,又完全清淡;說淡,又透著清甜;而且完全沒有一點兒味精、雞精的修飾,清水芙蓉般的天然。”男人總是問女人:你的湯怎麼做的,這麼好?女人總是淡淡的笑笑:很簡單啊,隻要有耐心就夠了。那個男人不回家住後,總想起那碗“第一口湯進口,微燙之後,清、香、甘、滑……依次在舌上綻放……”的湯。那個男人不知道,女人為了他能多喝一口湯,每天一大早就去菜市買來上好的排骨、金華火腿、蘇北草雞、太湖活蝦、莫幹山的筍、蛤蒯、蘑菇,有螃蟹的時候加上一隻陽澄湖的螃蟹,一切二,這些東西統統放進瓦罐,用慢火燉三四個鍾頭,然後把那些東西都瀝出去,一點兒碎渣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青菜和豆腐放進去,讓這些東西把油吸掉。

男人在外邊沒有人為他熬這樣的湯,男人最終回到家庭。正應了那句話:想拴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男人的胃。男人不知是否已明白:女人以繁複的內容煲出了一鍋看似無任何內容的湯。

做湯是這樣,做餡也是這樣。心裏有愛,才能調好餡。婚姻和生活全是這樣吧,要掌握分寸和火候,不然,放多了放少了哪一樣,都會變味。

鹽豆

照常理,放壞的食品是不能吃的,特別是臭掉長毛的食物。而鹽豆就是臭掉長毛之後做成的。

鹽豆是我們在生活中對一種鹹菜的稱謂,鹹菜是普通人家備來長遠吃的菜,鹽豆即屬此類。不知道鹽豆有沒有學名,或者書麵名稱,有很多鹹菜都像孩子一樣在家裏叫狗蛋在學校叫國棟。比如我們俗稱的黑鹹菜,學名就叫玫瑰疙瘩。

小時看露天電影,無瓜子可磕,就抓兩把曬幹的鹽豆放在口袋裏,把鹽豆和電影情節一起品。有一次我們成群結隊去鄰村觀看《朝陽溝》,當大家正聚精會神聽銀環唱“咱兩個抱定有共同誌願,要決心做一個公社社員”。站我旁邊的大妮就趁這機會悄悄抓著一把東西塞給了大孩哥,從其味中我一下嗅出幫她傳情達意的就是鹽豆。當意識到自己是女孩子後,便不再讓鹽豆沾身,隻讓它在吃飯的時候進肚,因為鹽豆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臭腳丫子味。但吃起來卻是多種滋味在口,可以說是一種休閑的好食品,類似現在的怪味豆。

在專門捂臭、捂長毛的食品裏,還有家製豆腐乳。而豆腐乳卻沒有鹽豆的普及性。我曾生活過好幾個地方,無論是在飯店還是在家庭,飯桌上都有一盤鹽豆作為下飯的佐菜輔食,看來自有其不可抗拒的魅力被認同。

鹽豆好吃,製作也簡單,但過程卻漫長。首選上好黃豆,淘淨、煮熟(這個時候淋些香油也是一道小菜),然後放進黑釉盆裏,蒙上蒲包密不透風地捂。天氣正值初春,也可以正是冬末(在盛夏製作是不是更快一些),風碰到皮膚還很傷人,蒙上蒲包可以加速它變質、長毛的過程,這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等毛長長、發綠,再用清水不厭其煩地把毛淘洗掉,把豆子攤開來晾至表麵幹爽,倒人涼透的鹽開水中浸泡兩日。等幹爽熟透的豆子喝足了鹽水,再倒進攪碎的紅辣椒麵、研成末的花椒麵、砧細的薑丁……攪拌。再等調料給豆子穿上一層外衣,鹽豆便可以食用了。雖然可以食用,但其味還沒有縱深到位。雪白的柳絮飄起來後,便攤在大太陽底下曬,餘下的湯料也被豆子完全吸收,不僅方便儲存,還更加饞人。抓一把放在小碟裏,熬熱的豆油往上一澆,滋滋拉拉地熱氣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院子裏覓食的小雞是不是也長了嗅覺,居然棄了草垛邁著八字步向屋裏搖擺。如果再切碎一個青辣椒,淋些醋和香油,就那麼一拌,別提了,那個鮮!

在過去,所有鹹菜都是貧窮的產物,鹽豆的出處卻無從考證。但把長毛的豆子製成口中食,真像第一次食螃蟹需要膽量。在所有的農作物中,豆子是一種很珍貴的糧食,物質匾乏的年代更是。透明金黃的豆油是從其體內提取的精華,餘下的豆渣也可以做菜或者喂家禽,更可以作為上等肥料施於土地以便莊稼更有力量地生長。豆子還可以榨成豆汁,研磨成豆腐豆腦,做成最天然、最營養、最廉價、最美味的食品。豆奶粉成就了“維維”和“大地”兩個品牌。素火腿(黑豆卷)已成為我所在的這個小城的一種名牌產品。論長相,豆子金黃飽滿,粒粒都像晶瑩的珍珠,隻要不潮濕,非常易於存放。看來鹽豆的製作不是因為豆子發黴了長毛了而因勢利導,卻是有意為之。把這麼珍貴的糧食捂壞再製作成食品,真是需要豁出去的勇氣啊。想來鹽豆應該是有曆史的,好的東西總有理由傳下來。雖然超市清清爽爽的玻璃壇子裏鹹菜的品種一應俱全(也有鹽豆),雖然在製作鹽豆的過程中空氣裏充斥著一股臭鞋味,還是有許多老母親剛剛嗅到土地潮濕的氣息,便淘洗上年備好的黃豆。她們大都是窮苦出身,大都懷舊,承襲了她們母親的傳統手藝。當然,她們製作的鹽豆還是很有市場的,不僅兒孫們愛吃,兒孫的朋友和不外的街坊有時還討著吃。

煎餅卷鹽豆,吃著賽過肉。那真是輔助下飯的最好小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