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楊燦此刻並無意深究夏梁送來的這位王姬究竟是什麼底細,自己不過是奉父王的旨意,盡身為太子的責任,收下夏梁送來的這份“厚禮”罷了——夏梁並不是南昭的附屬國,又不能明著進貢,又想求南昭為其退敵,隻好打著結親的旗號,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看著寶萱吃的香甜,楊燦眼中掠過一絲憐惜:這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初見時隻覺得她怯怯弱弱的,此時看來倒還頗有些天真可愛。

撤了宴,楊燦看著寶萱,說了句:“明日大婚,王姬請盡早歇著。”就著人將寶萱送回了悠然齋。

“明日就大婚?!”鈴兒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度,眼睛瞪的像鴿子蛋一般大,連聲說:“哎呀真看不出來這太子這麼心急啊!”

旁邊的春香歎了一口氣,伸手點著鈴兒的額頭說:“你小聲點兒吧。從我們夏梁許了婚,到現在也有快半年了,這邊一應的東西定然早就都準備好了,可不就該大婚,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哪有快半年?我們臨走前十來天才知道的。何況這路上走了一個多月,也不讓人歇口氣就忙著大婚,要我看啊,這個太子也忒不體貼人了。”鈴兒撅著嘴,小聲嘟囔道。

寶萱歎了一口氣,道:“好了好了,明日你們少不得也要辛苦,都乏了,快歇著吧。”

心裏不是不慌,不怕。可慌有什麼用,怕又有什麼用?寶萱躺在床上,輕輕的撫摸著左腕上的白玉鐲子,母後臨死那個夜晚的情景,又浮在寶萱的眼前。

那一晚,娘親麗妃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更沒有一絲表情,她用冰涼的手拉著小小的寶萱,一字一句的說著:“萱兒,你要記住,這世間的男子,大多薄情寡義,尤其是帝王,更沒有一個是能托付的。為娘我從前就是沒想透這一層,把一片癡心錯付了,才有今日之禍,連累你也受苦。你如今還小,這番話本不該對你說,可為娘的今日不說,以後再不會有人告訴你,所以你一定要仔細聽好、記住了。現在聽不懂不打緊,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

小小的寶萱愣愣的看著娘親,似懂非懂的點頭:“萱兒明白,萱兒一定記住母妃的話。”

麗妃搖搖頭,慘然一笑,接著說:“你記住,從今往後,你隻要活著一天,就要對你父王恭順一天,一定要記著,怎麼能討好他就怎麼做,千萬別惦記著娘親——隻要你還在夏梁,你的身家性命,就都在你父王手裏攥著,為了娘親,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寶萱委委屈屈的回答。父王雖然一直有些喜怒無常,但對母妃和自己,一向是很好的,為什麼突然會變成今天這樣,她想破了自己那顆小腦袋也想不出。

寶萱很怕死。她聽說,凡是被父王賜死的人,都是不忠不孝之人,而不忠不孝的人死了以後,會被帶到一個叫十八層地獄地方,在刀山上滾,油鍋裏炸。

隻要一想這些,寶萱就怕的要哭出來。她不敢問娘親死了以後是不是也要上刀山、下油鍋,隻是嗚嗚咽咽的哭著。

“為娘最後要叮囑你的,就是若你能平安長大,將來出嫁後,要是嫁給尋常人家,隻要不出什麼大的差錯,大概就能無禍度日;萬一不幸被選中與別國和親,你就要時刻記住,切莫對那為帝為王的人付出真心,你隻須細細揣摩他的心意,哄得他開心就是,千萬莫要貪求榮寵,更不要信他那些一時高興說的話,總要謹言慎行,方能平安了此一生。”

母妃的一番話,寶萱在醒秋苑寂寥無事的時候,總要翻來覆去的細想幾遍,在三年多缺吃少穿、無人問津的淒涼生活中,寶萱已將這番當初似懂非懂的話,揣摩了足足幾萬遍,也自以為明白了。

十二歲的時候,寶萱就不再相信那違背了父王的命令,死後就會上刀山、下油鍋的唬人故事了,但她依然怕死。

有一次,鈴兒連著五天都拿不回吃的,寶萱餓的肚子裏像有一百隻貓兒在抓撓,開始還難受的直哭,後來連哭都哭不出來,最後,把牆角的土都挖起來往嘴裏送。

那次沒有死掉,寶萱就在心裏暗暗發誓:我祝寶萱不要死的那麼淒慘、那麼卑微!我一定要活滿八十歲,吃的飽飽的,才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閉眼!

這臨嫁前的夜晚,寶萱就在胡思亂想,惶恐不安,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迷茫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