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萱這一番話出口,在座的丫頭們,鈴兒紅了臉;春香、瓔珞、琉璃等幾個明白的,都低下頭默默拭淚;青青、柳枝、金雀幾個年紀尚小,半懂不懂的,自怔怔兒的聽著。
寶萱接著道:“寶萱和各位算是有緣的,緣深緣淺此刻還不得知。此去南昭,前途未卜,姐妹們願不辭千裏跟著,我深感各位之恩。隻請各位以後在我身邊一日,就真心待我一日,寶萱絕不會為難虧待你們,日後也必當盡力,替你們謀個好歸宿。”
這邊寶萱紅著眼圈一語未了,瓔珞早已撐不住哭出來:“分明是解憂王姬對我們姐妹有救命之恩,此刻您卻這麼說,叫奴婢們怎麼當得起!”
琉璃也伏在瓔珞身上,抽噎個不住,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引得青青、金雀等幾個小的,也傷感起來,整個暖香閣竟哭成一片。
還是鈴兒先拭了淚,笑道:“好了,好了,既然王姬的話也說完了,我們且把這杯熱茶,權當是酒,也學那豪傑結義可好?”
一句話說的大家又都笑起來,遂俱舉杯同道:“願結為姐妹,契若金蘭!”
飲完了茶,又各自說了生辰:春香、瓔珞、琉璃略大了兩三歲,鈴兒和寶萱同年,都將滿十四,青青、柳枝、金雀幾個最小,才十二三歲光景。雖然說夏梁王宮裏規矩大,但終究是一群豆蔻年華的小女孩兒,遇到寶萱這麼一個不拘小節、性情爽利的主兒,不多時就一改往日束手束腳的樣子,恢複了幾分小女兒該有的活潑,姐姐妹妹的廝認了一番。
這日一大早,夏梁王帶著淑妃等一群妃嬪,來到百花宮為寶萱送行。妃嬪們又各自送了餞別禮,多是些釵環玉佩等物,寶萱一一叩謝了。
淑妃作為寶萱名義上的母妃,贈禮自然和一般嬪妃不同,不但抬了足足兩大箱禮物過來,還拉著寶萱的手,垂淚說了許多體己話兒。
夏梁王又訓誡了幾句類似此去南昭須小心謹慎,莫失了夏梁國體等話,就到了該動身的時辰。
寶萱含淚再三拜別了父王,登上丹鳳朝陽寶塔硬衣花轎,出了夏梁王宮。
寶萱不知道自己在芙蓉殿前流的眼淚,有幾分是做戲,又有幾分是自憐,但她很清楚,這其中,絕沒有一滴是為要離開那所謂的父王而灑的。
和夏梁王的父女情義,早已在三年前母妃被賜死,自己被關進醒秋苑的那個夜晚,就一絲不剩了!寶萱有些恨恨的想。
離宮走了二十多裏地,下轎換了驪蓋輦車。寶萱掀了簾子往車外看時,隻見沿途草木凋零,到處都是一片灰敗,唯有隨行前後的大隊車馬赫赫揚揚,金碧輝煌。
除了寶萱及她自己點的鈴兒等人,夏梁王又命人另選了美人二百名,一同送往南昭。那二百名美人此刻正十人一車,坐在寶萱的輦車後麵不遠處二十輛大馬車上,時不時傳來低低的嬉笑聲。
再往後,是數百匹高頭大馬拉著的,各種大箱大籠的“嫁妝”:整箱整箱的金銀珠玉、成千匹的各色綢緞綾羅、各類器具擺設更是不計其數……
寶萱放下簾子,心下明白:明麵上說得好聽,什麼轟轟烈烈嫁王姬,其實不過是變了個法子給南昭進貢,而自己,也不過和那些拉車的馬一樣,是貢品的一部分罷了。
所謂嬌生慣養、金尊玉貴,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個討好人的物件兒:死了一個換一個,死了兩個就再換一個頂上……若是自己也死了,不知道父王會不會硬把才滿十歲的寶茗小妹妹抓來頂缸?想到這裏,寶萱不禁冷笑起來。
妃嬪、女兒,在帝王心目中,都不過是些玩意兒——喜歡了就捧在手裏,不喜歡了就撂在一邊,甚至毀掉。
隨著一路向南,天氣越來越暖,路邊的景色也漸漸有生氣起來。寶萱的送親車馬隊緊趕慢趕,也走了一個多月,才到了南昭境內。
邊境的驛站上早有南昭迎親的人等著,除了寶萱和幾位貼身宮女、以及那二百個美人,其他隨行的人員都轉回夏梁,一應車夫雜役,也都換成了南昭人。
看著趕車的南昭車夫,寶萱不由得想起一句綠林強盜常說的話:“東西留下,人快滾!”
自己也不過是個東西。寶萱再次淒涼而無奈的想。
寶萱原以為自己絲毫也不再眷戀夏梁,可踏進了南昭,看著四周和夏梁迥異的景致,兩行清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鈴兒、春香等人也抱作一團,哭的抽抽噎噎——從此以後,和養育了自己十多年的故國徹底斷了音訊,一身一命都由異國南昭掌控——到了這個時候,這群天真幼稚小女孩兒,才開始真真切切感受到離鄉的恐慌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