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在其中負責扮演的也大多是配角,我演過威尼斯商人裏的群眾,演過朱麗葉的母親,甚至扮演過包法利夫人家裏的家具,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假裝自己是一座時鍾。
謝平之來到玫瑰劇院的這一天,我扮演的是主角,因為劇目是花木蘭,而我是班裏唯一的黑頭發黃皮膚。
背景配樂很簡陋,是一隻舊式手風琴,和裝滿沙粒的木盒子,隨著手上顛倒的動作,發出大海的聲音。
我的戲演到一半,謝平之忽然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匆匆地走了。
我知道這是他的靈感如同五雷轟頂而來。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我就發現他在原有中式古典音樂的基礎上加入了許多其他的元素,水聲,蟬鳴,槳聲,露珠滾動的沙沙聲響。
比之前作生動了許多。
我一連聽了好幾遍,猶豫了半分鍾,說:“為什麼你不拉一段提琴呢?我知道這不是中國古典音樂,可是或許這種反差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可能就是音樂裏的驚喜。”
謝平之轉過頭,有些發愣地看著我,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過。
我想,其中夾雜的,大概就是他參加大提琴比賽的那些年,與金獎失之交臂的失落。
此時此刻何嚐不是另一種彌補……
我假咳了一聲,調轉開了視線,“我也就是胡亂想的,不懂的,你自己慢慢琢磨,總會越來越好的。”
謝平之笑了,然後又投入到夜以繼日的音樂製作中。
直到影像節開幕,我都再沒有聽過他的demo。
影像節地點定在巴黎近郊的一座園林裏,入場鋪設著長長的紅毯。
我穿著黑色的長裙,挽著謝平之的手,從紅毯上走過。
這是我倆第一次一起走紅地毯,我多少有點緊張。
謝平之也與往日不大相同,他穿了一身黑色西服,領結紮得一絲不苟,舉止間少了一分隨性,多了一分優雅。
他配合著我的步伐,走得緩慢,我的指尖落在他袖口冰涼的袖釘上。
遠道而來的國內媒體,一刻也不停歇地拍著我們,每一個動作都定格在了膠卷上。
我學著他嘴角揚起的弧度,笑得恰到好處。
走到紅毯的一半,他轉而握住我的手掌,溫熱從掌心蔓延開來,我的心情漸漸放鬆了。
走過紅毯,他在我耳邊對我輕聲說:“亮亮,怎麼辦,我有點緊張。”
溫熱的氣息貼著我的耳垂,令我始料不及。
我看他表現得那麼完美,還以為他鎮定得不得了。
從那一刻開始,我突然就不緊張了,好比差生上考場,本來沒譜,可一聽說優等生也沒譜,就轉而喜大普奔的那種心情。
我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可勁兒地安慰謝平之:“真金不怕火煉,你就是金子中最亮的那一個。”
影像節開場照例是一部神經質到看不懂的法國電影。
夜幕初降,餘暉西斜。
那一朵白蓮花躍上了熒幕,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
古箏切切,琵琶渺渺,風聲,雨落,蟬鳴,竹漿蕩開波浪。
似遠非遠之間,悠長的,低沉的,琴音,暗暗的,如同潑墨山水中或隱或現的筆墨,徐徐展開。
東方與西方的交織在蓮花的靜靜綻放中,一點墨跡,渲染在澄澈的清水中。
悲與苦,哀與辛,喜與樂,願與盼,觀眾屏息凝神地傾聽,觀賞。
直到蓮葉落盡,化作花泥,落入無波的古井。
掌聲與叫好聲此起彼伏,我們親吻彼此,如同交頸的鳥。
謝平之眼裏的光芒,璀璨若太陽下光華流轉的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