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瞧她哭的梨花帶雨,好不可憐見的,心裏也酸楚不已,隻強笑著安慰道:“快別如此。太醫還沒到呢,你先哭了起來,恐是葵水遲了也未可知。”婉如抽噎了半響,淚眼輕抬,低聲道:“三爺瞧過了的,已準了八九分。都是我沒用,孩子還沒坐穩胎到就沒了。”黛玉柔聲道:“隻是和這個孩子沒緣分罷了,你還年輕,以後生個三個五個也不難,可不能這樣哭壞了身子。”婉如拉著黛玉,淒楚道:“我可是做了什麼孽,才受這樣的報應。”
黛玉忙道:“別胡思亂想的。你自嫁過來,上孝順母妃,下和睦姬妾,闔府誰也說不出你半個錯來。恐是你第一回坐胎,不小心也是有的。”又撫著婉如的手,關心道:“你既是覺得有了孕,怎不告訴我知道,我也好命人預備伺候的。”婉如低聲道:“我月事向來不準的,若大張旗鼓鬧起來,又不是,豈不讓人笑我輕狂。”黛玉道:“這是什麼話。你是府上的少奶奶,誰敢笑話你,若是有人不服順,也該告訴我打了出去,沒有為這些讓自己委屈。”婉如咬了咬唇,低頭不語。黛玉還要再勸,見一個總角小丫頭進來回道:“太醫到二門了,三爺讓預備下呢。”黛玉忙起身,看著丫頭們卸了婉如的累金絲鏤空海棠鐲,放下秋香色芙蓉紗帳,又用蠶絲錦帕將手掩了,隻留下脈息一處,手腕下墊著脈枕,床前安放了四方小桌,見一切都妥當了,方避了出去。
外堂裏聽說太醫到了,太妃吩咐道:“請進來吧,我這老婆子半入土的人,也沒甚避諱之處。”小丫頭忙答應著去了。院內各處早拉起了帳幔,一應丫頭婆子媳婦俱避至廂房。孫太醫是王府常客了,見丫頭來請,忙領著藥童進了二門,一路上隻低頭走路,亦不敢亂看。兩婆子打起湘簾,水澈迎了出來,孫太醫微微行了禮,跟著水澈低頭進去。隻見太妃穿著青花白絨綢卦子,頭上隻斜插了鳳釵,端坐在上位,兩邊四個未留頭的小丫鬟都拿著蠅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個老嬤嬤雁翅擺在兩旁。孫太醫便上來請了安。太妃見他穿著三品服色,恭謹的很,便含笑道:“這大清早就請了你來,勞動你了。”孫太醫忙躬身低頭,含笑回說:“不敢,不敢。”
太妃便讓水澈說了些婉如的症狀,又問太醫道:“你聽著可真是小產?”孫太醫想了想,小心道:“聽三爺的話,定是小產無疑了。這流了一夜,孩子怕是保不住了,下官隻能開些調養的方子罷了。”太妃聽了,心一沉,不由歎道:“她年紀輕輕的,亦沒病沒災,這好好的,孩子怎就沒了,我這心裏也落的慌。”水澈忙躬身道:“母妃勿憂,總是孩兒的不是。”孫太醫道:“也怪不得三爺。下官雖愧封‘婦醫聖手’,亦難斷婦人緣何無故小產。好在三奶奶年紀尚輕,再懷就是了。”太妃忙問:“這傷了身子,再懷豈不難了?”孫太醫笑道:“太妃多心了。隻要調養的好,再生個三個五個不是難事。宮裏的娘娘們,哪個沒折過幾個胎兒呢,都亦能再生的。”太妃撫掌念了聲佛,又命水澈領太醫進去,囑咐道:“不管破費多少銀兩,務必開好方子調養。”
水澈忙答應了,領孫太醫轉過富貴牡丹插屏,進了內室。一進內室,但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聞之令人通體舒暢,竟不知所焚何物。早有兩個老嬤嬤端過一張小杌放於桌前,略偏些。太醫屈膝坐下,歪著頭細細診了脈,又輕歎了聲,方立起身退出。水澈領著出來,太妃忙問:“媳婦可有大礙?”孫太醫欠身低頭道:“三奶奶脾弱體虛,肝氣鬱結體內,不得發散,又有心悸內隱之症,需好生調養才好。”太妃微微皺眉,問水澈道:“你可曾給媳婦兒氣受?”水澈忙躬身道:“奶奶自嫁來溫柔賢惠,端莊有禮,對孩兒亦體貼入微。素日言語未見高聲,舉止未見輕浮,孩兒無半分不滿,何來給她氣受?”太妃想了想,對太醫道:“我亦非多事的婆婆,小兒女的事大麵上過去就罷了,我也懶怠過問,實難知她何以肝氣鬱結。而心悸之症,更是無從說起,她是府上奶奶,隻有她恫嚇別人的,誰敢給她臉色看。”孫太醫道:“回太妃,這隻是下官的推測。驚嚇、體虛、勞累、摔打乃至吃了不幹淨的東西、戴了有麝香等物的香包扇墜,都可致小產。下官亦不能明斷究竟是何因。”太妃聽他如此說,又想起齊雲山一事,暗自算了算日子,便沒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