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半日,黛玉因沒看見王熙鳳,便問道:“怎麼沒見著鳳嫂子?”王夫人道:“她病著呢,躺在床上兩個多月了,瞧著是不好。”賈母微微皺眉,道:“什麼好不好的,小孩子病久了也是有的。”王夫人忙住了口。黛玉起身道:“我去看看嫂子。”邢夫人忙道:“使不得,若過了病氣,她的罪過更大了。”黛玉道:“我隻瞧瞧,不妨事。”又回頭囑咐琴音等抱孩子下去歇息,好好伺候。賈母見黛玉執意要去,便道:“大太太,你帶王妃去看看。看完了送王妃去歇息,離開宴還有些時候呢。”邢夫人起身應了。
一行人來至鳳姐房裏,鳳姐頭上勒著白綾,脂粉未施,臉色蠟黃,人也已經幹瘦了。鳳姐見黛玉過來,忙要掙紮著起身,黛玉忙讓雪雁上前按住,自己在床前軟榻上坐了,道:“嫂子快躺著,別又起來著了風。”鳳姐自生了病,家裏先時還請醫用藥的伺候,後來見沒有起色,便漸漸灰了心,賈母也漸漸不來看望了。眾人見賈母不待見,自更作踐了去,恨的鳳姐病更添了幾分,隻願立時去了才好,又偏生放不下巧姐兒,就這麼拖著,整日昏昏沉沉,身前隻有平兒服侍。鳳姐見了黛玉,還未言語,便滴下淚來,想說幾句知心話,又礙著眾人的麵,隻強笑道:“我這身子不爭氣,王妃來我也不能迎接,真真罪過。”剛說了這幾句,便喘息不止。
黛玉忙道:“嫂子快別如此說,養病要緊。”又回頭問平兒,“是哪位太醫看的?太醫怎麼說。”平兒抿了抿嘴,方垂首低聲道:“太醫說是失於調養,養幾個月就好了。”黛玉見平兒的神色,便知她沒說實話,又見鳳姐病的重,心下不忍,便道:“雪雁,回頭去請宮裏孫太醫過來看看,是好是壞,給我個話。”邢夫人忙阻道:“怎敢勞煩王妃。”鳳姐亦喘息著道:“不用了,太醫看過了。”黛玉抓著鳳姐的手,鳳姐手早是骨瘦如柴,幹枯如風中秋葉,“鳳嫂子,不管這是什麼病,總得有個說法。嫂子好好歇著,我回頭再來看你。”鳳姐使勁抓了抓黛玉的手,終於戀戀不舍鬆開了手,黛玉不忍再看,急步而去。
出了門,黛玉道:“大太太請留步,讓寶二奶奶送我去歇息就是了。”邢夫人又謙虛了一回,亦沒相強,目送黛玉一行去遠了方回。黛玉一路無言,寶釵隻得笑道:“王妃這次能來給老祖宗賀壽,真真讓我們喜出望外。”黛玉淡笑道:“先時不得空兒,是我的不是了。”寶釵笑道:“王妃嫁了出去,就是那斷了線的風箏,可不是由不得自己了。”黛玉無心多言,隻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一行人下了蜂腰橋,卻見垂柳後轉出一人,“見過王妃。”黛玉一抬頭,眼前的人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不是寶玉是誰?黛玉不想在此碰見寶玉,恍如隔世之景,一時楞住了。寶玉卻呆呆望著黛玉,仿佛就這樣看了千年萬年。二人一個楞,一個呆,就這麼對視著。寶釵在旁看著二人的樣子,心下五味陳雜,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雪雁在旁看的心急,忙輕輕咳了一聲,黛玉回神,微微側身,淡聲道:“寶二爺怎麼在此。”寶玉心下一顫,躬身答道:“小民要去前廳見客,不想衝撞了王妃,是小民失禮了,請王妃見諒。”黛玉微微點了點頭,道:“那二爺請吧。”寶玉側身垂首道:“王妃先請。”黛玉微微頷首致意,便從寶玉身前緩緩走過去了。寶玉在身後癡迷的看著黛玉的身影許久,終究歎息一聲,離去。
賈府為讓黛玉覺得回了家,特意將大觀園裏的瀟湘館收拾出來,供黛玉歇息。剛進瀟湘館院門,便聽館內一片嬉笑之聲。轉過翠竹迎風樣大理石屏風,便見水溶在院中一手抱著一個繈褓,正低頭逗弄兒子說笑,旁邊的丫頭奶娘圍在左右。聽見小丫頭來報,水溶亦未抬頭,隻笑道:“玉兒,快來。這倆小子淘氣的很,抱著也不老實,隻一個勁兒的踢騰。”黛玉見水溶有些忙亂,忙幾步上前抱來一個,笑道:“你也是的,非要都抱著方罷。等他們大些,看你還能抱的過來。”水溶笑道:“你也是知道你兒子的,隻抱了這個,那個還不哭給我看,還是都抱著省心。”寶釵見水溶堂堂一王爺,竟親自哄抱兒子,吃驚之餘,亦暗暗羨慕黛玉的福氣。“民婦賈薛氏見過王爺。”寶釵屈身行禮。
水溶恍覺還有旁人在,聽其稱呼,便知是寶玉之妻了,因笑道:“二奶奶不必多禮。”寶釵起身垂首道:“王爺和王妃先安歇,即到開宴,民婦再來請王爺和王妃。”黛玉笑道:“二奶奶去忙吧,很不用招呼我們。”寶釵答應著退了出去,轉過門口,聽見瀟湘館內水玉二人嬉笑之聲,再想著寶玉剛剛的神色,寶釵再也忍不住,滴下淚來,又怕被旁人看著,忙用錦帕擦了,隻低著頭走著。恰巧前麵擺宴,王夫人因找不到寶釵,便打發彩霞一路找來,“見過二奶奶。”寶釵見是彩霞,忙問:“太太有何吩咐?”彩霞道:“前麵要開席了,太太讓奶奶快著些。”寶釵答應著,忙匆匆去了。彩霞疑惑的站了一會兒,剛剛二奶奶的眼睛怎麼是紅的,像是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