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奪人,蘇州城內除了燈紅酒綠的風月之地依稀熱鬧,其餘的大抵都入了夢鄉。城門的守衛也支著腦袋,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盹。巍峨城門外錯落蹲坐著不少趕集的人,戴著鬥笠,摟著孩子,半睡半醒的,低低細語的,日出之前,都隻是窩在角落中默默忍受了風寒。
在風煙中突然想起嘀嘀的富有節奏的馬蹄聲,馬販子王富貴聳了聳惺忪睡眼,好奇的眯視徐步而來的馬車。高頭大馬,瘦削,眼神黑亮毛皮柔順有光澤,棕紅色的尾巴柔軟擺動著,雖然拖著不小的車廂前行,步伐卻頗有韻味,走動裏仍有餘力。
他瞅著高馬腹部一閃而過的一個印記,眼皮子立刻一抖,紅亮的煙鬥兒幾乎就掉在了大腿上,來不及喊疼,王富貴馬上又耷拉下腦袋不敢斜視。好家夥,竟然是匹千金難買的駿馬,百裏馬場的寶貝什麼時候都淪落到拉車的地步了。這車裏,還指不定是哪家的王孫貴族呢。
隻是車廂四四方方,除了四角雕了吉祥神獸外,原木泛黃的門窗絲毫看不出豪華尊貴的特質。甚至是如此良駒,也馬似人主,半身泥漿半身疲憊,除了眼神靈動,眼神差點根本無法分辨它的珍貴。
說也奇怪,馬車剛剛剛剛挪到眾人麵前,棕紅色的高頭大馬竟然兀自停住,噴著鼻息,甩了甩腦袋,居高臨下安安靜靜排在人群後麵。王富貴卻更加驚奇,這般有靈性的馬,無人駕馭能自行判斷,當真是極品,同時也唾棄明珠暗投,竟然被人做了拉車的下等貨。
車廂的布簾被人撩起,走出來一個綠衣姑娘,她穿著寬暢清透的漢袖長裙,鬢發如鴉,一雙眼睛在清晨淡霧中仍是精光如電,眾人看不清她的麵容,隻覺得此女不似俗物,目光勝冰,四下一掃,眾籟寂靜。
連成樓上遠眺的護衛都能體味到此女身上的冰寒之氣,甚至打了個冷顫,消退了想趁機為難的欲念。
又準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車馬勞頓的,人倒是氣派的很。
女子轉身又放下布簾,將紅塵俗世孤絕與外。
晨曦濺起,穿透了黎明的薄霧,日光似水灑、似風動,洋洋灑灑將世間萬物催醒,所到之處,皆是一派亮堂光明。
經久百年硬木城門終於在勞碌小民的期盼中,吱呀的緩緩打開,城內人要出來,城外人要進去,城守護衛手持著長戈、長戟,打著瞌睡,百無聊賴的吆喝著人群。
王富貴拉著幾匹塞外馬,罵罵咧咧的驅趕前行,等到輪到他可以檢驗入內,卻被幾個兵痞圍住了,臉色不好的撕扯,一下子堵住了前行的路口,無法移動。
“王老二,鳥大的架子啊!過門費呢!痛快點,讓你爺舒暢些。”
“就是,王老二,都大半年了,你小子塞外一趟,都長瞟了。還不孝敬孝敬大哥們。”
“這麼急,家裏娘們暖爐子啊?”
“去,他王老二還站的起來?人家老二都是操母馬,生得馬兒子才這麼賊溜。”
王富貴強忍了怒氣,苦哈哈的塞過幾錠碎銀,“幾位兵爺,這一趟遇上風雪,都賠了精光,還請幾位爺包涵。”
“包涵?”其中一個黑狀大漢熊目一瞪,吃人般叫囂,“你讓爺包涵,爺們讓誰包涵?”
其他幾個人馬上拎起了刀戟,作勢就要上來痛打一頓,王富貴越發低聲下氣,翻出了自己隨身的包裹,表明自己確實身無分文,沒想到兵痞子們一激怒,竟然要牽著馬走人,嚇得王富貴膽囊快破,哭喊著,“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排在身後的人群自顧自的嘮叨,卻無人敢上前阻攔,這些兵痞子,雖然職位小,但卻小鬼難纏,激怒了他們,隨便逮個搜查的假名,就能把人整死。
天亮的很快,漸漸有熱氣升騰,一幫等候的平民們有怒氣不敢聲言,但私下的嘀咕生倒是響了幾分,沸沸揚揚的,也聽著聒噪。
此時,有人聽得從排在後麵的馬車裏傳出細微的咳嗽聲,細細微微,一聲三饒,一聽就知道是個養病的富貴人。隊伍中一個山裏的破腳大夫,低聲說了句作孽,眼睛都透著幾率憐憫,身體下意識就離遠了點,這聲音,分明是傷了肺腑,癆病,治不得,沒得治。
噯,窮苦人家,哪個不是咳得勞心勞肺嘶聲竭力的,也隻有富貴人家,才能這樣細細擾擾,貓叫一般。
想來是日頭漸旺,蒸熱了車內的貴人,這才癆病複發。
車廂內噝噝索索響了一會兒動靜,很快,布簾又撩開了。出來的不是那個綠衣姑娘,回頭的眾人心裏微微一歎,頗為遺憾,這般亮堂的時候,怎麼就不是那姑娘呢,還想看看清楚。
等到裏頭的人出來了,又是勾的眾人再一歎,不少人直接轉過了頭,竟然是個臉色淒苦的男人,腦袋光光,眉毛橫攤,呸,定是個不守戒律的花和尚。
“青姑娘,城門堵住了,一時半活怕進不得城門。要不我去催催?”
男人臉上愁眉苦臉,隻是一口嗓子活像是哈哈大笑的彌勒佛,加揉在一起,讓近旁的幾人都大為古怪的盯著他笑。男人也不惱怒,好脾氣的擾擾自己光溜溜的腦袋,一笑,得,怎麼看都是欠錢還不起的苦笑模樣。立馬,旁邊的幾個人都捂緊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