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果重頭再來(1 / 1)

稽山鏡水歡遊地,犀帶金章榮貴身。官職比君雖校小,封疆與我且為鄰。郡樓對玩千峰月,江界平分兩岸春。杭越風光詩酒主,相看更合與何人。

當年杭州刺史字樂天的小白,作詩賦詞,關心蒼生疾苦之餘,也難免內心沒落。

浙東這片大地,越州嵇山與鏡湖在小白眼裏隻怕是勝過幻美西湖之地,那片繁華與榮貴,與杭州封疆為鄰。

白小二時常立在杭州客棧庭院,似錢三那般眺望傍晚殘陽晚照,鋪在江水之上的蕭瑟悲涼,心中時常在想,那個小白心有“花非花,霧非霧”的仙意盎然,更有“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的大道蒼茫,卻也逃脫不了“官職比君雖校小,封疆與我且為鄰”的人生感歎,這個江湖,在騷客曉生眼裏隻有山水美酒,琴瑟古箏,即使身在廟堂也難逃,那個小白,終究隻是一介凡人,哪怕是心中有大道。

若是那位小白,尚在眼下這片大唐由盛轉衰,藩鎮割據,腥風血雨的江湖,又該做出何等悲涼淒美絕句?

白小二心中騰起一絲惋惜,如果遺憾不是遺憾,那麼那位小白,也許真的離飛仙隻差一步之遙了吧。

白小二站在庭院中,一襲雪白薄紗錦緞晚風中輕輕蕩漾,披在身後垂及地麵狀如瀑布的銀發堆積與綿延數尺的後擺上,靜美如萬年寒雪。

錢三與白小二在杭州客棧坐看江湖風雨五年裏,從來都是笑臉相迎,彼此仿佛主客,從未似今日這般,神情莊重,遙望晚霞落日,靜聽風嘯,彼此不語,更是忘了從屋中抹淚站起,隻是怯生生倚門而立,淚痕依舊,獨自抽泣的紅妝女子。

“浙東這片大地,獨有元稹那位觀察使是小白最鄰近的知己?那句郡樓對玩千峰月,江界平分兩岸春。杭越風光詩酒主,相看更合與何人。其中的何人說的是元稹?”白小二幻美絕然的麵容上勾起一絲柔美,偏頭凝望著身畔一身臃腫卻此世唯獨給他一種踏實的年過中年男人問道。

錢三承認自己老了,在隻能相伴不能相認的兒子麵前,錢三麵容慈祥,眼神藏著的回憶被漫上的滄桑取代,與白小二彼此對望,這位已然淡去了江湖概念,一心隻想陪伴此世僅此眼前少年的錢三胖臉微皺,勾起了一絲幸福的弧度,歎息道:“若不是一個紅顏,必然就是元稹,人生隻有三歎,愛別離,求不得,生死難,而其他一切皆算不上,最終都會如煙而散。”

白小二未嚐不是如此想,這個世間也許江湖隻是刀客劍俠的容身之處,江湖之外有廟堂豢養所謂的天賦神權手握殺生,統領蒼生百姓的官僚與君王,江湖之中有簡單卻更加值得珍惜的一生歸宿,可三者皆逃脫不了天地命運與大道秩序的束縛,永遠如同活在牢籠之中。

“如果給你一次機會重來,你會不會重蹈覆轍,為了豪俠夢而得罪整個江湖,為了那個紅顏而再次黯然謝幕,守著一張沒有靈魂的廢紙,夜夜為其魂牽夢繞,卻醒來之時總心口刺痛,卻依舊要對這個江湖笑臉相迎,卑躬屈膝,最終還逃不過滿心愧疚,擔驚受怕鬱鬱而終,歸位塵土,消散於虛無?”白小二輕輕探起右手,撫摸著身畔這個被凡塵與江湖折磨得滿臉滄桑,英雄豪情不複隻有悲傷內疚滿懷的曾經名滿天下的錢塘劍三仙輕聲問道。

錢三第一次放聲哭泣,熱淚縱橫是為那個倒在江湖亂劍中,滿身是血笑顏勝江南煙雨,聲聲呼喚,照顧好他,不然我不原諒你便別了這世間的絕美女子白狸。

那一別離後的日日夜夜,輾轉難眠落淚濕枕始終忘卻不了那個此生最愛之人離開的畫麵,唯有夜深人靜庭院獨飲,聽風雨吟欲語淚先流的錢三,此時此刻,再次放聲大哭。

白小二沒有聽到他想聽到的那個答案,隻是任由緊緊抱著自己的錢三嚎啕大哭,他抬起雙手,輕輕拍到著這個為了他白小二受盡苦難的男人的背,輕輕說了一句:

“父親,此後,由我來照顧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