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小二眼裏這塊屁股大的江南之地,僅有的樂趣便是接待所謂的各路江湖俠客,白小二樂忠於問客人瘦西湖煙雨樓畔可眷戀哪名風塵女子,吞吐不言者,吱吱嗚嗚者,便成了知了酒亦或是板上豬肉,豪言壯語,敘說曾經風流幾許,何等瀟灑盡歡者,提及白狸二字便被登場送入爐中,至此化為灰燼。
白小二身為男兒身,隻因麵似天仙,身段柔媚,魅惑渾然天成,他便是更易懷念那已逝去的娘親,錢三曾經留在箱底,由江湖某個粗鄙曉生潑墨所繪的畫像,在他十歲那年回到杭州客棧之時,便是尋出,在錢三不知情情況下燒了個灰燼,唯獨將那抹與自己九分相似的絕美容顏,永遠留在了心底。
“可知我的身世,陸大人?”白小二柔弱的身軀自陸尚文的臃腫雙腿上慢慢站起,纖細的雙手輕輕捋著斜披在身前的三千銀發。
他站起之時,雪白薄紗錦緞無風自動,而身體更是突然變得如同水一般透明,甚至是帶著寸寸漣漪就穿過陸尚文那雙手,好似一抹這個世間無人可以觸及的夢幻幽靈。
陸尚文這種行走於江湖與廟堂之間的貪婪野獸,雖為籍籍無名的小小縣令,卻也不乏享受過常人難以企及的東西,錦衣玉食,香軟美人,就滿足這變態需求方麵,那也是強過無數良家婦人,弄死過超過兩巴掌還要算上倍數的金童玉女。
常言道身在江湖身不由己,這身在廟堂,那也就可以為非作歹了,陸尚文自然完好無損地活了這麼幾十年,更是越過越滋潤。
可常在河邊走,沒有弄濕鞋的陸尚文,前個時候還記著這杭州客棧錢三取隔壁王秀才家的閨女做什麼小妾擺酒設宴請江湖各路豪傑到場,居然偏偏露了自個這身在廟堂不說官大卻也有些權利的餘杭縣令,為此心懷恨意打定主意在江湖各路豪傑散席走人之後,到杭州客棧親自送上一份大禮,也就是強了他錢三的小妾!
然而這個時候,本以為可以辦了小二,再嚐那小妾一箭雙雕的陸尚文此時還沒從夢中醒來,便是被眼前詭異的一幕,加上自個身上像中了邪似的無法動彈的處境,驚嚇得唯有瞪大雙眼,長大嘴巴,滿臉驚悚,卻是喊不出一個字,更不要說喊個什麼救命,或者饒命的字眼。
白小二十歲進入客棧那一年,胸懷遠大立誌要用一道菜證道江湖,手持人人眼中為爛菜刀實則是不知名斷劍,屠豬割肉取材的時候便是看淡了臨死之際豬的反應和臉上的表情。
在一片深山老林中由一個正在吃奶的嬰兒由狐狸養大成一個亭亭而立十歲少年的白小二,在回到杭州客棧之前亦或者之後,自始至終隻認:屬於自己的東西他人休想觸碰,這個世界,除了若肉強食,便也隻是你死我亡,人隻是用高貴的皮囊藏住了醜惡獸性的普通生靈,刀下生,刀下死。
“錢三是我的父親,白狸是我的母親,為了他們找上門的人,都成了我白小二江湖名聲鵲起的材料,你們自始至終隻是一道菜,一道這個江湖所謂的劍客豪俠夢寐以求的菜。”
白小二袖袍一揮,懸停在宛若成了雕像的兩位捕快身前半空的精致酒杯,滴溜溜飛旋而來落入白皙手掌之中,修長妖嬈身軀上飄動如煙的薄紗錦緞與飛揚如綾羅的三千銀發彼此交相輝映,也許在這個江湖之中無一女子能及的飛仙靈動身影,便是在那張幻美絕然的臉龐回眸一瞥,拈花一笑之時就此化為永恒。
陸尚文眼中的驚悚漸漸消散了,隻有死寂,白小二嘴角勾著的弧度越來越鋒利,手中握著的酒杯湊到嘴前,空落落的杯中漸漸被一道如煙的氣流盈滿,那團氣流發出聲聲慘叫,然而在這三月的春天裏,卻是聽來如同夏日的知了放聲歌唱。
白小二一飲而盡,閉上雙眼之時,一切都靜了,宛若流雲的薄紗錦緞不再顫動,激蕩如煙的如鴻銀發至此再次堆了一地。
坐在桌前的兩名捕快栽倒在地,一身肥肉的陸尚文就此滑落凳子……
門吱呀一聲嘶啞,地上一道修長陰影拉的極長,站在門外的一名黛眉如月,鵝蛋臉,秋水剪瞳的紅衣女子怔怔地看著這一切,身軀顫抖捂嘴劇烈喘息。
白小二背對著門,也許清風吹得他有些冷,他背部的肌肉瑟瑟發抖……
“小……兒,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傷害你……”
紅衣女子眼中含淚,就要推門而入。
閉著雙眼的白小二,嘴角的鋒利如刀漸漸化為本來的柔媚,緩緩睜開眼之時,也許這個江湖隕落在此地的各路豪傑都未曾未見過的妖異白光一閃而逝,他偏過頭,如同西湖碧波的眼眸越過女子,凝望著掛杭州運河上的半卷殘陽,突然想起了這五年裏,曾經在某位文人騷客的辭賦裏領略過的那種蕭瑟悲涼: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紅衣女子撲麵而來之時,他身體漸漸虛幻,女子就此撲倒在地……
白小二低頭看了女子一眼,就要探手而出,庭院中站立許久的錢三偏過頭,瞪圓了雙眼,麵部微微顫抖,默默凝望著白小二,白小二身形微微一頓,隻是躬身將女子扶起,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