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所有希望,被迫放棄一切,9月30日,逃到沙姚,躲在茹勒·桑都住過的小閣樓,因為我有生以來,再度遭到一個出乎意外的全麵失敗,傾家蕩產,一方麵覺得前途渺茫,心緒不寧,一方麵感到特別寂寞,因為隻有我一個人承當,不過想起至少還有幾個知己另眼看我,也就溫暖了……就在這時候,接到您的來信,它是那樣消沉、那樣憂鬱。我急著把它拿過來!在我入睡(我隻許自己睡極少的時間)以前,我把它和從前的來信捆在一起,情緒又多低落!我記牢您最後幾句話,就象一個人被大水衝走的時候抓住最後一個樹枝一樣。書信有一種宿命力量,根據我們收信時的不同心情,起好作用,也起壞作用。我倒希望在兩位知心朋友當中,比方在您我當中,約好在信上作些暗記,一看彼此信封,就知道來信是心情愉快、還是情調哀怨;這樣就可以找一個相宜的機會配合讀。
我失敗,但是並不認輸,我的勇氣還在。隻是弧獨和被遺棄的感覺,比起其他的憂患來,還要使我傷心不已。我沒有一點自私的地方;我的思想、我的努力和我的全部感情,都寄托在我以外的一個人身上;沒有這個人,我就支持不下去了。戴在我頭上的東西,假如沒有可能轉獻的話,哪怕是桂冠,我也不要。過去那些歲月,一去不返的歲月,我多不忍訣別嗬!它們沒有給我完整的幸福,也沒有給我徹底的痛苦;我活在那些歲月裏,一邊受凍,一邊挨烤,我現在覺得隻有責任感支持我活著。我抱著到至死方休的工作信念,走進這間小閣樓;我相信我會一天比一天更能忍受下去的。已經一個多月了,我下午6點鍾睡覺,半夜起床,給自己規定好了僅夠活命的食糧,免得腦筋感到消化不良的壞影響。可是,我不但感到無法形容的疲倦,而且生活事故在腦內風起雲湧;後腦裏的平衡感覺,我有時候也沒有了;甚至於躺在床上,我也覺得我的頭好象在左歪右倒,起來的時候,又好象頭裏有一個沉重的東西壓著我一樣。我現在明白巴斯卡絕對禁欲,工作繁重,怎麼會覺得兩旁老是深淵,又為什麼座椅兩旁放兩把椅子了。
我舍不得離開卡西尼街。我心愛的家具,還有我收藏的書,我還不清楚能不能留下一部分來。我喜歡的那些小擺設和紀念品,我事前就作下全部拋棄、全部犧牲的打算,為的是心頭保持小小的喜悅,覺得它們還歸我所有。這些東西不足以滿足債權人的欲望,但是在我走進一片荒野的時候,幫我解渴也是真的。工作兩年,就能了清一切債務,可是這樣生活兩年,我不倒下來也不可能。何況翻版害苦了我們,我們越活下去,書越賣的少。報紙對“百合”的銷路有過什麼影響?我一點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的是,2000本書,魏爾代隻賣掉1200本,而比利時的翻版卻已經銷了3000本。從這件事上,我肯定我的作品在法國沒有銷路;所以想靠打開銷路,解救我的困難,一時還是沒有指望。
我留下奧古斯特伺候我,我留得住嗎?我還沒有把握……
要知道我的勇氣有多大,聽我告訴您,《路吉艾利家族的秘密》是我一夜工夫寫成的,您將來讀到的時候,就記住這一點吧。《老姑娘》是三個夜晚寫成的。《珍珠碎了》總算結束了,《該死的孩子》是在我身心痛苦的幾個鍾頭之內寫成的:它們是我的布裏艾納、我的沙普拜爾、我的蒙米拉伊,它們是我的法蘭西戰役!《無神論者的彌撒》和《法奇諾·卡耐》也是這樣寫出來的;我在薩舍,用了3天工夫,寫成《幻滅》開頭的100頁。
最苦的事是修改。我費在《該死的孩子》第1卷上的工夫,比我寫好幾本書還要多。我打算把這一部分提到和《珍珠碎了》一樣好。寫成一種憂鬱的小詩似的作品,無懈可擊,我費了將近12個夜晚。我現在給您寫信,麵前就堆著10月份要出版的4部作品的校樣;必須完成。我答應魏爾代在本月發表《哲學研究》的第3分冊,還有《滑稽故事》的第3個10篇。11月15日還要把《幻滅》交給他。這樣就是5部12開本,3部8開本。既然讀者漠不關心,那我就隻好大顯身手,而且必須在借據的威逼、事務的焦灼、銀錢最感拮據和密不透風的寂寞與毫無安慰之中,大顯身手。
這是我末一次對您訴苦。我這些知心話,有些自私成分,就該取消才是。我不希望在您憂鬱的時候,加深您的憂鬱,因為您的憂鬱加深我的憂鬱。我知道基督教的殉教者至死還在微笑,假使瓜提摩染是基督徒的話,就會和顏悅色安慰他的首相,不至於說出:“我,難道是在享福麼?”這是野蠻人說的一句妙話。但是基督使我們更文明了,假如不是更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