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巴爾紮克作品精選(17)(3 / 3)

有一天畢安訓告訴德普蘭,聖雅各區的一個貧苦的挑水夫,由於勞累和貧困得了重病。這可憐的奧弗涅省人在一八二一年的嚴冬隻靠一點土豆生活。德普蘭扔下所有的病人,冒著把馬累死的危險,帶著畢安訓飛馳到那個可憐的挑水夫那裏,親自把他送到著名的杜布瓦在聖德尼城區創辦的療養院。他親自為這個挑水夫治療,治愈之後又給他一筆錢用以購買一匹馬和一隻水桶。這個奧弗涅人有個特別之處,每當他的一個朋友生病,他就馬上把朋友帶到德普蘭家,對他恩人說:“我可不願意讓他去別人那裏看病。”德普蘭雖然脾氣很壞,卻還是握了握挑水夫的手,說:“你把他們都領到我這裏來吧。”於是他就把這個康塔勒子弟送進市立醫院,為他悉心治療。畢安訓早已多次發現他的老師對奧弗涅省人,尤其是挑水夫,懷有一種偏愛。但由於德普蘭對自己在市立醫院的醫療事業十分自豪,所以畢安訓也不覺得其中有什麼特別反常之處。

一天早上九點左右,畢安訓穿過聖絮爾皮斯廣場時,忽然看見他的老師走進教堂。德普蘭平時沒有他的雙輪輕便馬車連一步路也不肯走,這時卻是在步行,而且是由小獅街的那個門悄悄溜進去的,仿佛是走進什麼花街柳巷一般。那實習生自然起了好奇心,因為他知道老師的觀點,而他自己也是個雙料的卡巴尼斯主義者。畢安訓悄悄鑽進教堂,大吃一驚地看見偉大的德普蘭,這個對天使們毫無憐憫之心的無神論者,因為他從來沒有解剖過他們,因為他們既不會生瘺管也不會得胃炎,這個大無畏的嘲弄上帝的人,竟然謙恭地跪在,在什麼地方?……在聖母的祭台麵前,聽著彌撒,交禮拜費、濟貧捐,態度嚴肅,像在做手術一樣。

“他肯定不是來這裏弄清有關聖母生子的問題,”畢安訓想,驚異得無以複加了,“我要是在聖體瞻禮節看見他手持聖像華蓋上的一根飾絛遊行,那當然隻是付諸一笑。可是在這個時間,又是單獨一人,無人看見,那就耐人尋味了。”

畢安訓不願顯得是在刺探市立醫院首屈一指的外科大夫的隱私,便走開了。湊巧德普蘭這天請他吃晚飯,不是在自己家,而是下飯館。在飯後吃梨和奶酪的時候,畢安訓巧妙地把話題引到彌撒上麵,稱彌撒為可笑的儀式、鬧劇。

“這種鬧劇使基督教民族所流的血比拿破侖所有的戰爭和布魯塞所有的螞蟥讓他們流的血還多。彌撒是教皇的一大發明,至多不過可以追溯到公元六世紀,其根據是hocestcorpus。為了確立聖體瞻禮節,不知多少次血流成河。羅馬教廷想通過這個節日的確立,表明自己在聖體存在說問題上取得了勝利。這個引起宗教爭端的問題,曾使教會動亂了三個世紀。德·圖盧茲伯爵和阿爾比人的戰爭是這場動亂的尾聲。伏多瓦教派和阿爾比教派都拒絕承認教皇的這個發明。”

接著德普蘭又興致勃勃地大發其無神論者的宏論,講了一連串伏爾泰式的笑話,更確切些說,是《語錄》的惡劣翻版。

“嘿!”畢安訓心想,“今天早上那個虔誠的信徒到哪裏去了?”

但他沒有作聲,他懷疑自己在聖絮爾皮斯教堂看到的並不是自己的老師。德普蘭沒必要對畢安訓撒謊:他們相知極深,在一些同等重大的問題上都交換過思想,也討論過關於denaturarerum的種種學說,以懷疑論的利刃和解剖刀對這些學說進行探討剖析。三個月過去了,畢安訓並沒有對這件事刨根究底,但這件事卻已在他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在這年,有一天,市立醫院一位醫生當著畢安訓抓住德普蘭的胳膊,像審問似的說:

“我親愛的老師,您那天到聖絮爾皮斯教堂幹什麼去呢?”

“去看一位教士,他膝蓋上長了骨疽,德·昂古萊姆公爵夫人推薦我為他治療。”德普蘭答道。

那位醫生隻好認輸,畢安訓卻不以為然。

“他去教堂看生骨疽的膝蓋嗎?他是去望彌撒的!”實習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