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創作的習慣,可以叫做不知厭倦的母愛(拉斐爾最懂得這種偉大的天性),也可以叫做腦力方麵的母性,是很難難養成而又極易喪失的。靈感,是天才的女神。她並不是步履蹣跚的走過的,而是在空中像烏鴉那樣警覺的飛過的,她沒有什麼飄帶能讓詩人抓握,她的頭發是一團烈火,她溜得非常快,像那些白裏帶紅的火烈鳥,讓獵人見了無可奈何。所以工作是一場累人的戰鬥,使精壯結實的體格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往往為之精疲力竭。一位現代的大詩人提到這種可怕的勞作時,說:“我拿到工作就絕望,離開工作又難受。”世俗的人聽著吧!如果藝術家不是沒頭沒腦的埋在他的作品裏,像羅馬傳說中的居爾丟斯衝入火山的裂口,像士兵一樣不假思索地衝入堡壘;如果藝術家在火山口內不像因地層崩陷而被埋的礦工一般工作;如果他麵對困難隻會出神,而不是一個一個的去克服,像那些童話中的情人,為了得到他們的公主,把層出不窮的妖法魔道如數破盡;那麼,作品就無法完成,隻能擱在工場裏爛掉,生產不可能了,藝術家也隻好眼看著自己的天才夭折。羅西尼,這位可與拉斐爾稱為兄弟行的天才,以他窮困的早年和富裕的成年相比,便是一個顯著的例子。偉大的詩人之所以能和偉大的軍人得到同樣的酬報、同樣的榮譽、同樣的桂冠,也就是由於這個原因。
天性耽於幻想的文賽斯拉,在李斯貝特專橫的控製下,為了生產、學習、工作,而消耗過的精力,一朝享受到愛情與幸福,便立刻有了反響。他的斯拉夫民族的懶惰、閑散、優柔寡斷的本性,以前被老師的戒尺趕得無處藏身的,此刻又舒舒泰泰的占據了他的精神。最初幾個月,藝術家愛著他的妻子。奧棠絲與文賽斯拉,憑著名正言順的、幸福的、過度的愛情,瘋瘋癲癲的恣意享受。那時是奧棠絲第一個讓文賽斯拉丟開工作。雕塑是她的情敵,她還曾因戰勝了情敵而得意呢!但是藝術家一受女人的愛撫,他的才氣便會煙消雲散,毅力會崩潰,強健的意誌也會動搖。六七個月過去了,藝術家的手已經沒有拿鑿子的習慣了。等到生活的壓迫使他非工作不可,等到紀念像委員會主席維桑布爾親王,要看他的雕像的時候,文賽斯拉才搬出那句懶人的老話:“我要開始了!”於是他一通胡扯,天花亂墜的描述出他的藝術計劃,使奧棠絲聽得出神,更加愛她的詩人了。在她心中已經看到了一座莊嚴偉大的蒙柯奈元帥像。當然蒙柯奈是剛強英武的理想化,騎兵的典型,像繆拉一樣勇敢。嚇!看到這座雕像,也就等於看到了拿破侖的全部武功!那是何等了不起的手法!稿圖是容易設計的,鉛筆也是很聽話的。
至於真正的人像,他先造出了一個可愛的小文賽斯拉。
真要去大石街工場捏粘土,做個雛型試一試的時候,打岔的事便又多了起來:一會兒為了親王的時鍾,非到佛洛朗·沙諾工場去一趟不可,作品正在那裏鏤刻呢;一會兒又是滿天烏雲,光線不合;今天有事出門,明天家庭聚餐,而那些或是精神不得勁或是身體不得勁的日子,以及和嬌妻說笑玩樂的日子就更不用提了。直到元帥維桑布爾親王生了氣,說事情要重新考慮了,他才把模型趕製出來。又經過委員會三番兩次的埋怨和措辭嚴厲的催促,才看到了石膏像。每天工作回來,斯坦卜克總是非常疲倦,抱怨這種泥水匠般的苦工,抱怨身體的不行。結婚第一年,家裏還過得相當舒服。斯坦卜克伯爵夫人對丈夫如醉如癡,在因愛情得到滿足而得意忘形之下,甚至詛咒起陸軍部長;她親自去見他,告訴他偉大的作品不能像大炮一樣被製造出來,政府應該像路易十四、弗朗索瓦一世、萊昂十世那樣聽從天才支配。可憐的奧棠絲以為她臂抱中的男人是個菲迪亞斯,對文賽斯拉像母親一樣的護短,將愛情變成了盲目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