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忙,”她對丈夫說,“我們的將來全靠這座像。你就從從容容的,做出一件傑作來吧。”她也去了工場。癡情的斯坦卜克便丟下工作,7小時裏倒有5小時在向妻子描述他的雕像。這樣一來,他一共花了18個月才完成了這件他自以為是的傑作。
石膏澆好以後,奧棠絲見丈夫花了那麼多精力,健康受了影響,把身體、手臂、手,都折磨得夠嗆,當然覺得作品美極了。父親根本不懂雕刻,男爵夫人也是外行,大家連連叫好,都說的確是件傑作;陸軍部長被他們請來了,受了他們的催眠,也對那座配著協調的光線、襯著綠布幔的石膏像,表示滿意。不幸的是在1814年的展覽會中,這件作品在那群氣不過文賽斯拉爬得太快的人那裏,引起了一片嬉笑怒罵的批評。斯蒂曼試圖從旁指點,卻被文賽斯拉認為是忌妒。奧棠絲覺得報紙上的指摘都是醋意在作怪。斯蒂曼這位熱心的朋友,拉人寫了幾篇文章,以駁斥那些批評,說從石膏翻成大理石的時候,雕塑家往往會大加改削,因此將來還得拿出大理石像來展覽才算數。克洛德·維尼翁說:“在石膏翻成大理石的過程中,往往是精華變成糟粕,腐朽化為神奇。石膏像不過是手稿,大理石像才是印好的書。”
在兩年半的時間裏,斯坦卜克造出兩樣東西:一座人像和一個孩子。孩子美妙絕倫,人像則不堪入目。
親王的時鍾與蒙柯奈像,還掉了青年夫婦的債。這時斯坦卜克對於應酬、看戲、意大利劇院等等,都上了癮。他關於藝術的討論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在上流社會的人的心目中,他是個高談闊論,以批評與說明見長的大藝術家。巴黎自有一群靠清談過日子的天才,他們以博得交際場中的榮譽為滿足。斯坦卜克一味的模仿這些迷人的太監,對工作卻一天天厭惡起來。想開始創作一件作品的時候,他先看到的是各種各樣的困難,便心灰意懶起來。靈感也會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雕塑和戲劇一樣,是一切藝術中最難而又最容易的。隻用把一個模特兒照葫蘆畫瓢的捏下來,就能成為一件作品;但是要賦予它一顆靈魂,把一個男人或女人造成一個典型,那簡直和普羅米修斯盜取天上的靈火一樣的困難。雕塑史上這種成功,和大詩人一樣是寥寥可數的。米開朗琪羅、米歇爾·科侖、冉·古戎、菲迪亞斯、伯拉克西特列斯、波利克萊特、皮熱、卡諾伐、阿爾布萊希特·丟勒和彌爾頓、維吉爾、但丁、莎士比亞、塔索、荷馬、莫裏哀等等都是兄弟行。雕塑的規模之大,隻要一座雅像就能造成一個人的不朽,就像費加羅、洛弗拉斯和曼依·萊斯戈,隻需一個人物就足以讓博馬舍、理查遜和普雷沃神甫名垂千古。淺薄的人(藝術家裏這樣的人太多了)說雕塑是隻靠裸體存在的,在古希臘滅亡以後它也就消亡了,現代的服裝使雕塑成為不可能。殊不知古代雕塑家的傑作中,有不少全穿著衣服的人像,如《波呂許尼亞》、《朱麗》等,而這樣的作品,我們所發現的還不及原來的十分之一。另外,酷愛藝術的人不妨去佛羅倫薩看看米開朗琪羅的《思想家》,去美因茲的大寺中看看阿爾布萊希特·丟勒的《童貞女》,——在紫檀木上,在三重衣衫之下,雕出了一個鮮活的女人,微波蕩漾的頭發,那種柔軟的感覺絕非人間的梳妝所能比擬。外行人看了,也不得不承認它的美妙,天才能夠在衣服上、鎧甲上、長袍上,留下一縷思想,給它們一個血肉之軀,正如一個人在服飾上能表現出他的性格和生活習慣。從這點來說,在繪畫上取得獨一無二成就的隻有拉斐爾。而雕塑所要實現的同樣是拉斐爾這種成就。要解決這個難題,隻能靠持久的、孜孜不倦的工作;因為物質的困難要完全克服,手要不辭勞苦,磨練得隨心所欲,然後雕塑家才能和他所要表達的對象,那個不可捉摸的精神境界肉搏。在小提琴上吐露心曲的帕格尼尼,如果3天不練習,他的樂器便會像他所說的那樣,喪失他的音域:這就說明在琴、弦、弓,與他之間,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一旦這點關係破裂了,他就會突然間變成一個普通的提琴家。持續不斷的工作是人生的規律,也是藝術的規律;因為藝術是最精醇的創造。所以偉大的藝術家與詩人,既不等定貨,也不等買主,他們今天、明天,永遠都在創作,從而養成了勞苦的習慣,無時無刻不在認識著困難,就是憑著這點認識,他們才和才氣,和他們的創造力融合在一起。卡諾伐是在工場中起居生活的,就像伏爾泰是在書齋中一樣。荷馬與菲迪亞斯,想必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