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菲迪亞斯的雕像一樣。
呂西安明確地問:“您對我的歪詩有什麼想法?”
盧斯托說:“您願意聽老實話嗎?”
呂西安回答:“我還相當年輕,當然喜歡老實話,不過我太希望成功了,聽了免不得生氣,但還不至於絕望。”
。第一首有些晦澀,說明是在昂古萊姆寫的,一定費了您不少功夫,您難於割愛;第二首和第三首已經有巴黎味道了;請您再給我念一首!”盧斯托邊說邊作了一個在我們的外省偉人眼中十分迷人的手勢。
呂西安受到這個請求的鼓勵,念起來更有信心了,他念的是達尼埃爾和布裏多最喜歡的一首,也許是為了詩中的色彩。第五十首鬱金香我是鬱金香,荷蘭的國花;
我美豔絕倫,使得吝嗇的荷蘭人
付出比鑽石更貴的代價買我的球根,
隻要我根正種純,挺拔而偉岸。
我外表封建,像一位約朗德的修女,
有襇的長裙,皺褶寬闊,
衣服上畫著紋章,成直紋的紅色
間以銀條,金色花盤紫色斜條。
天上的園丁用他的手指紡出
太陽的光線和帝王的大紅衣料,
為我製造一件光滑柔軟的優質袍子。
花園中任何花也比不上我的輝煌;
隻可惜大自然沒有傾倒香味
到我的像中國酒杯的花心裏。
呂西安等了一會兒,盧斯托沉默不語,呂西安覺得這段時間無限地長,終於問:“怎麼樣?”……
(二)
盧斯托和呂西安走進樓下舞台前麵的一個包廂,看見戲院經理和斐諾都在那裏。在對麵包廂裏,有瑪蒂法同他一個叫卡繆索的朋友。那是個綢緞商,專門捧科拉莉的。旁邊還有一個老實的小老頭,是他的丈人。這三個商人揩幹淨他們的觀劇望遠鏡,注視著正廳的觀眾。正廳裏亂糟糟的景象使他們不安。包廂的觀眾都是那些喜歡首演式的各色人等:有新聞記者同他們的情婦,由情人供養的女人同她們的情夫,有愛好首演的老看客,有喜歡這類刺激的上流社會人士。坐在二樓包廂裏的是一位局長和他的家人。這位局長曾把杜·布律埃安插在財政部,使得這位歌舞雜劇的作者得以領一份幹薪。呂西安自從晚飯以後就一直從驚訝到驚訝。兩個月來他看到文學家那麼窮困,那麼一無所有,盧斯托的房間裏那麼可怕,木廊商場裏卻那麼微賤又那麼威風,文學生涯展現在他眼前的是意想不到的豪華和多種多樣古怪的容貌。這種高尚和下賤,妥協和良心不昧,權勢和卑鄙的行為,不忠實和享樂,光榮和屈辱,都混合在一起,使得呂西安目瞪口呆,像一個人正在聚精會神看一出聞所未聞的戲劇。
斐諾問經理:“您相信杜·布律埃的劇本會使您賺錢嗎?”
“這劇本有曲折的情節,杜·布律埃想模仿博馬舍。普通觀眾不喜歡這一套,他們隻欣賞充滿刺激的東西。風趣在這兒是不受賞識的。今晚就全靠弗洛蓮娜和科拉莉了,她們倆非常可愛,十分漂亮。這兩個寶貝穿著極短的裙子,跳起西班牙舞來,準會迷住觀眾。這次演出是一次賭博。如果報紙為我登幾篇有趣的文章,獲得成功,我就可以賺進一萬埃居。”
斐諾說:“我明白了,這劇本隻受到行家的賞識。”
“鄰近的三家戲院雇了一班人來搗亂,他們要喝倒彩;我設法破壞這個陰謀。我收買了這些喝倒彩的人,他們會裝模作樣地亂噓一通。對麵包廂裏有兩位商人,他們想使科拉莉和弗洛蓮娜獲得成功,各自買了一百張戲票,分發給親友,他們能把搗亂的人趕走。這班搗蛋鬼收受了兩方麵的錢,很隨便就可以走掉。這個辦法可以博得觀眾的好感。”
斐諾喊起來:“兩百張票!這些人真是貴重啊!”
“對啊,再多兩個像弗洛蓮娜和科拉莉那樣的漂亮演員,有闊人供養,我的問題就解決了。”
兩個鍾頭以來,呂西安耳朵裏聽見的,是樣樣事情都由金錢決定。在戲院如同在書店,在書店如同在報館,再也不提藝術和榮譽。造幣廠的硬幣衝壓機一下一下地砸在呂西安的腦袋上和心上。樂隊奏著序曲,他禁不住拿正廳裏亂糟糟的鼓掌聲和噓聲,同他在大衛的印刷所裏品嚐到的寧靜而純潔,富有詩意的情景作對比。他同大衛隻看到藝術的神奇魅力,天才的崇高勝利,和白翅膀的榮譽天使。他想起在小團體中度過的夜晚,禁不住流下淚來。
盧斯托問呂西安:“您怎麼了?”
他回答:“我看見詩歌在泥濘裏。”
“啊!親愛的,您還有幻想。”
“可是難道我們必須在這裏匍匐在地忍受這些大腹便便的瑪蒂法和卡繆索,像女演員忍受新聞記者,像我們忍受出版商一樣嗎?”
盧斯托湊到呂西安耳朵邊,指著斐諾對他說:“老弟,您看見這個矮胖子嗎?他既沒頭腦,又缺天資,隻有一顆貪婪的心,不惜代價想發財,做生意是能手,在多利亞的鋪子裏,要了我百分之四十的利還裝著幫了我的忙……像他這樣的人,有好幾個未成名的天才青年,為了一百法郎,寫信給他,跪倒在他腳下呢。”
呂西安心裏由於極端厭惡而產生一陣痙攣,他想起了畫在編輯室綠地毯上的那幅漫畫:斐諾,我的一百法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