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詩,先生,是詩詞中最難的一種。這種小詩已普遍被人放棄。在法蘭西,沒有人比得上意大利詩人佩特拉克,他的母語比我們的語言靈活得多,可以讓思想自由馳騁,而這是我們的實證主義(請原諒我用這個詞)所不允許的。因此我認為用一本十四行詩集作為處女作,是頗具新意的。維克多·雨果采用了頌歌,卡那裏斯喜歡短詩,貝朗熱壟斷了歌謠,卡西米·德拉維涅占了悲劇,拉馬丁霸住了沉思。”
盧斯托問他:“您是古典派還是浪漫派?”
呂西安的驚詫之狀說明他對文壇的情況完全是個門外漢。盧斯托認為必須開導他。
“親愛的,您麵臨著一場激烈的戰爭,必須迅速地決定站在哪一邊。文學分為好幾個領域,我們的大人物分屬兩個陣營。保王黨是浪漫派,自由黨是古典派。文學見解的分歧加上政見的分歧,結果是一場使用各種武器的戰爭,墨水像急流,諷刺話像尖刀,惡毒的誹謗,誇張的綽號,在新出現的明星和沒落的明星之間展開。最奇怪的是,浪漫派的保王黨要求文學自由,要求廢除那些規範我們文體的規律;而自由黨則要求維持三一律,維持十二音節詩的氣派和古典題材。因此每個陣營的文學主張同它的政見是不調協的。如果您是個折中派,就沒有人支持您。您到底站在哪一麵?”
“他們中誰的勢力最大?”
“自由黨的報紙訂戶比保王黨和支持政府的報紙訂戶多得多。不過,雖然卡那裏斯大林是保王黨和教徒,受宮廷和教會雙重保護,他還是露出頭角來了。”艾蒂安看見呂西安要在兩個陣營中挑選一個顯得手足無措的樣子,兢說:“呸!十四行詩是布洛瓦以前的文學,您還是當浪漫派吧。浪漫派人士都是些青年,古典派人士都是些戴假頭發的,浪漫派一定會勝利。”
“戴假頭發的”是浪漫派報紙最近想出來醜化古典派的綽號。
呂西安在兩首題目與詩集同名的十四行詩中選擇了一首作為開場白,他念道:“《雛菊》!”草原上的雛菊,你們色彩調協,
不僅為悅人眼目而熠熠生光,
還表達出我們最寶貴的願望,
用一首詩讓人獲得了好感。
你金色的花蕊有銀色的鍍邊,
啟示被奉為神明的珍寶;
你花絲中流著神秘的血,
說明成功總要嚐遍艱辛!
難道為了在花開日,複活的
耶穌降臨在更美好的世上,
將崇高的道德遍灑人間,
所以秋天能見到你白色的小花瓣,
將靠不住的歡樂呈現在我們眼前?
或者使我們回憶起我們花季的年華?
盧斯托聽著這首十四行詩的時候,一動也不動,毫無表情,使呂西安很生氣;他不知道這種使人困惑的無動於衷是批評家的習慣,新聞記者對散文、戲劇、詩歌已經膩煩了。習慣於聽見掌聲的呂西安忍不住心中的不快,又念了一首德·巴熱東夫人和小團體中有幾個朋友都喜歡的十四行詩。
他想:這一首也許會博得他開口了。第二首詩雛菊我是雛菊,在絲絨般的細草上,
星羅棋布的鮮花中我是魁首。
我幸運,隻憑秀麗得人喜愛,
我的日子仿佛天天充滿曙光。
可惜一種新的功能違背我的意願
將不幸的光芒照射到我的臉上;
命運迫使我不得不當預言家,
我受難而死,說明有知識是致命的。
從此我沒有靜寂,不得安寧;
愛情逼我用兩個字說出未來,
它撕碎我的心來猜測對方的愛情。
我是唯一被人毫不憐惜而扔掉的花兒;
人們摘掉我的白色王冠,
一旦得到我的秘密,立刻將我踏在腳下。
這首詩念完以後,呂西安注視著他的阿裏斯塔克;艾蒂安·盧斯托隻管凝視著苗圃的樹木不做聲。
呂西安問:“怎麼樣?”
“繼續念吧,親愛的朋友!我不是在聽著嗎?在巴黎,聽著一聲不出就是讚美。”
呂西安問:“您還想聽嗎?”
新聞記者用相當粗暴的口氣回答:“念下去吧。”
呂西安又念了下麵的一首,邊念邊悲痛到了極點,因為盧斯托高深莫測的冷靜嚇退了他的朗誦技巧。隻要在文壇上多活些時日,他就知道對作家來說,這種場合沉默和態度粗暴是由一件優秀的作品引起的,如果受到讚美,那倒是因為作品平庸,使聽者高興而且放心。第三十首詩山茶花每種花都從大自然的書裏透露消息:
玫瑰訴說愛情,歌頌美麗,
紫羅蘭散發出多情而純潔的香味,
百合花以其素雅而獨放光輝。
惟有山茶是花中的怪物,
似玫瑰而不芳香,似百合而不威嚴,
等到寒冷的季節才開放,
似乎是慰藉處女賣俏而遇到了煩惱。
可是在戲院包廂的邊沿,
我愛看到雪白的山茶花,
張開凝脂花瓣成為貞潔的冠冕。
插在標致少婦的黑頭發上,
能在心中誘發純潔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