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架!”我兩手放在嘴邊做成一個環形,大聲喊著。擔架!我想挪近巴西尼,給他腿上縛上一個止血帶。可是我動不了。我又用力試了一次,我的腿稍微動了一下。我隻好用胳膊肘支著身體向後拖。巴西尼現在沒有聲息了,我坐在他身邊,脫下我的上衣,想把我襯衫的後麵撕下來,但撕不下來,我隻好用嘴咬布的邊沿,這時我才想起他的綁腿布。我穿的是羊毛襪子,但巴西尼小腿上紮著綁腿布,司機都紮綁腿布,而當我正在解時,我發現已經不需要這樣做,也不用綁什麼止血帶了,因為他已經死了。我摸一摸他,是的,我肯定他是死了。其餘三個司機到哪去了呢?我得找到他們的下落,我直挺挺坐著,這時我覺得我的腦子裏有個東西好像洋娃娃眼睛裏的擺錘,在眼珠後麵狠狠地衝擊了一下。我的雙腿又暖又濕,我的鞋子裏也是又暖又濕,我知道,我負傷了,俯身去摸一摸膝頭,我的膝頭掉了。我的手伸過去才發覺原來膝蓋已經落到脛骨上麵去了。我在襯衫上把手擦幹淨。當時,我正好借著照明彈的光亮看一看我的腿,心裏害怕起來。哦,上帝,救我離開這裏吧,可是,我心裏明白還有另外三個司機,本來一共四位,死了一位,剩下三位。有人從脅下抱起我來,又有一個抬起我的右腿。“另外還有三個人”我說,“一個已經死了。”
“我是曼納拉。我們出去找擔架,可是一張也沒有。你怎麼啦,中尉?”
“高定尼和加伏尼在哪兒?”
“高定尼去急救站包紮了。賈發齊在抬你的腿。抱住我的脖子,中尉。你傷得很厲害嗎?”
“腿上受了傷。高定尼怎麼樣?
“他還好。這是一顆炮彈,是顆大型的戰壕炮。”
“巴西尼死了。”
“是的,他死了。”
“一顆炮彈在附近落下,他們倆都往地上一撲,把我扔在地上。”
“對不起,中尉,”曼納拉說,“勾住我的脖子。”
“可別再把我往地上摔。”
“那是,我們一時驚慌了。”
“你們沒受傷吧?”
“都是輕傷。”
“高定尼還能開車嗎?”
“恐怕開不了了。”
我們到達救護站以前,他們又一次把我扔在地上。
“媽的。”我說。
“對不起,中尉,”曼納拉說,“我們再也不會把你摔倒了。”
我們一大堆受傷的人躺在救護站黑暗中的地板上。有人把傷員抬進抬出。當門簾掀開或抬傷員時,我看到裏麵有燈光。死的人擱在一邊。軍醫們把袖子卷到肩膀上,滿身是血,像屠夫一樣。擔架供不應求。少數傷員在呻吟,大多數一聲不吭。能聽到放在救護站門上作偽裝的樹葉在寒冷的夜風吹拂下沙沙作響的聲音,擔架員不斷地抬著傷員進來,卸下傷員後,悄悄地又走了。我一到包紮站,曼納拉就找來一個軍醫中士,他把我兩條腿都紮上繃帶。軍醫說,傷口裏吹進了很多塵土汙泥,他們將盡快給我治療。說完軍醫急匆匆的回到裏麵去了。曼納拉說,高定尼開不了車了,他的肩上中了彈片,頭部也受了傷。起初他倒沒覺得很厲害,隻是現在他的肩膀變得僵硬了。他這會正坐在附近一道磚牆邊。曼納拉和加伏齊各自開車運走了第一批傷員。英軍帶來了三部救護車。每部車上配備兩名司機,有一個英國救護隊的司機由高定尼領著向我走來。高定尼本人也是一副蒼白的病容。英人國向我俯下身子。
“你是不是受了傷?”他問道。他的身材很高,帶一付鋼框眼鏡。
“腿上受了傷。”
“希望傷勢不會很嚴重!抽根煙嗎?”
“謝謝。”
“他們告訴我,你損失了兩個司機。”
“是的,一個炸死了,另一個就是帶你來的這一位。”
“真糟糕。你們的車子由我們來開怎麼樣?”
“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們會非常小心照管好這些救護車並且送回別墅。你們的地址是206醫院吧?”
“是的。”
“那地方很美,我以前見過你。他們說你是美國人。”
“是的。”
“我是英國人。難道你以為我是意大利人?我們有幾個部隊裏邊有意大利人。”
“你們願意替我們開車,那太好了。”我說。
“我們一定非常小心照管它們,”他站起身來。“你的這位夥伴很焦急,一定讓我來見你。”
說著他拍拍高定尼的肩頭。高定尼忍痛退縮著,微微笑一笑。英國人突然用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語講:“現在一切都安排妥當,我已經和你們的中尉商定,你們的兩部救護車由我們來開,請你放心。”接著他又突然打住轉過身對我說,“我一定要把你運回去,我去找醫務人員。”
他朝包紮站走去,小心地在傷員之間的空隙裏一步一步地跨過去,免得踩在地上傷員的身上。我看見門簾揭開,燈光瀉出,他走了進去。
“他會照顧你的,中尉。”高定尼說。
“你身體怎麼樣,弗蘭哥?”
“我沒有什麼事。”他坐在我身旁。
一會兒,包紮站的門簾揭開了,兩個擔架員隨那個高個子英國人走到我身邊。
“這位就是美國中尉。”他用意大利語說。
“我沒什麼,還可以再等等,”我說,“還有傷勢更重的傷員呢,讓他們先來吧!”
“算了算了,”他說,“別再裝英雄了。”隨後用意大利語說:“抬雙腿要輕,要小心。他的腿有傷。他是威爾遜總統的嫡親兒子。”他們把我抬進包紮站。正在接受手術的傷員占滿了所有的手術台。那個小個子少校怒氣衝衝地瞪了我一眼。他認出了我,揮了揮鉗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