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望外麵,一片漆黑。隻見奧軍的探照燈在我們後麵的山嶺上晃動。寂靜持續了一會兒,突然所有的大炮都開始了轟擊。
“真明智。”少校說。
“關於夥食的事,少校。”我說。他沒聽見我的話,我又說了一遍。
“還沒有來。”
一枚巨大的炮彈飛來,在外邊的磚窯中爆炸。緊接著又是一聲爆炸。在這巨響中你還能聽得見磚頭和泥土傾瀉而下的聲音。
“有什麼吃的嗎?”
“我們還剩點酪糊。”少校說。
“有什麼就給我什麼好了。”
少校對一個勤務吩咐了幾句,一會兒,勤務拿回來一鐵盆冷冷的、燒好的通心麵。我把它遞給了高定尼。
“您這兒有幹酪嗎?”
少校很勉強地對勤務吩咐了一聲,勤務又去取來四分之一的白色幹酪回來。
“非常感謝您。”我說。
“你們最好別出去。”
兩個抬擔架的人,把傷員放在門外麵的入口處,其中一個向裏麵張望著。
“把他抬進來,”少校說,“你們怎麼啦?難道讓我們到外麵去抬他?”
抬擔架的人把傷員抬了進來,一個抱住脅下,另一人抓住雙腿。
“撕開他的製服,”少校說。
他拿著一把鉗子,鉗子頭上夾著一塊紗布。兩個上尉級軍醫各自穿著白大衣。“你們離開這兒。”少校對那兩個抬擔架的人說。
“走吧。”我對高定尼說。
“你們還是等到炮擊停了再走吧。”少校回過頭來對我說。
“他們要吃東西。”我說。
“那就隨你的便吧。”
一到外麵,我們便跑步衝過磚窯。一顆炮彈就在河岸附近爆炸了。接著又是一顆,我們還沒有聽到它飛過來的聲音,它就突然向我們竄來了。緊隨著爆炸的閃光和衝擊,火藥的味道一直逼過來,我們兩人立刻撲倒在地上,耳邊聽見一陣彈片的呼嘯聲和磚瓦下落的格格聲。高定尼站起身朝防空壕奔去。我緊跟在他後麵,手裏拿著幹酪,幹酪光滑的表層沾滿了磚灰。防空壕裏的三位司機,正靠著牆壁而坐,吸著香煙。
“嗨,來吧,你們這些愛國者。”我說。
“汽車怎麼樣?”曼納拉問。
“沒事。”
“中尉,你受驚了。”
“媽的,你可真說對了。”我說。
我把小刀打開來,擦了擦刀口,刮掉幹酪肮髒的表皮。加伏齊把那盆通心麵遞給我。
“你先吃,中尉。”
“不,”我說,“把它放在地上,咱們大家一起來。”
“可是沒有叉子。”
“管他媽的。”我用英語說。
我把幹酪切成細條放在通心麵上。
“坐在一起吃吧。”他們坐下來等待著。我伸出手指去抓麵,往上一提,一團麵散亂了。
“舉高一點,中尉。”
我把一團麵提到頭頂上去,麵條解散開來。我放低麵條送進嘴裏,邊吮邊咬,咀嚼起來。接著拿起一塊幹酪慢慢嚼著,咀嚼一下,喝一口酒,那酒的味道就像生鏽的金屬。我把軍用水壺還給巴西尼。
“酒壞了,”他說,“存放時間太長了。我一直把它放在車子裏。”
他們正在吃的時候有件東西重重地落在外麵震得地動山搖。
“那是四百三十口徑的大炮,要不就是德國的前瞠炮。”
“高山上沒有四百三十口徑的大炮。”我說。
“他們有捷克斯可達大炮。我見過那炮彈炸開的炮坑。”
“是三百零五毫米的。”
我們繼續吃飯。外邊傳來一陣噗噗聲,好像是火車頭開動時的聲音,接著又是一聲震撼大地的爆炸。
“這兒可不是一個挖得很深的防空壕。”巴西尼說。
“那是一個巨型戰壕。”
“是的,中尉。”
我把幹酪吃完,喝了一口酒。透過其他聲響,我聽見了一聲像咳嗽的聲音,接著傳來一陣促—促—促—促的響聲,隨後是一道閃光,如同煉鋼爐門突然打開似的,一片通紅。接著是一聲轟鳴。先是白光,後來在一股強風中變紅。我努力呼吸,但是失去了呼吸能力,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衝出了身體,往外飄,往外飄,一直飄蕩在風中。我的靈魂出竅了。我知道我已經死了,但我又知道自己剛剛死去,這隻是一種錯覺。隨後我就悠悠蕩蕩地飄浮,不是往遠飄、而是在慢慢恢複正常。我一呼吸,人就回來了,地麵已被炸裂,我前麵有一根炸裂的木頭。在我腦子還在震搖之時我聽見有人在哭。我想大概有人在哀叫,我想動,但是動不了。我聽得見河岸上機槍和步槍射擊的聲音。有一聲響亮的濺水聲,我看到一些照明彈往空中升去,炸裂後,一片白光在天上飄浮著。火箭也騰空而起,隨後聽到炸彈聲。這一切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突然,在我身邊我聽見有人在說:“我的媽呀!嗬,我的媽呀!”我用盡全身力氣又拉又扭,最後,終於從纏絆物中抽出腿來,我轉過身去摸他。我一碰他,他就拚命地叫痛,他的兩條腿朝著我。我在陰暗之間看見他的兩腿的膝蓋以下部分全都炸爛了。一條腿已經全沒了,另一條腿還靠幾根筋支撐著,仿佛已經脫節似的。他咬著胳臂嗚咽著:“嗬,我的媽,我的媽,”接著是:“上帝保佑,瑪麗亞,上帝保佑,瑪麗亞。嗬,耶穌打死我,基督打死我,我的媽,最純潔可愛的瑪麗亞,停止這一切吧,嗅、嗅、嗅,”接著哽住了,“媽呀,我的媽呀,”過一會,他靜下來了,咬著胳臂,腿的殘餘在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