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掃了幾個服務生一眼,問:“老周呢?”
餐廳領班是老周介紹來的,三十來歲年紀,性情穩重:“有一桌客人是周哥的老熟人,他陪著一起呢。”
說話間,畢羅和唐律也走到了餐廳中央,遠遠看見老周和人推杯換盞,麵上賠笑,眼角眉梢卻含著一絲不明顯的陰翳。
領班想過去喊人,被畢羅叫住了:“不用了,既然是老周的朋友,讓他先忙著。”她朝唐律淺淺一笑:“我去後廚看看。”
唐律對她點了點頭,誰知道一旁的餐廳領班麵有難色,並沒有像從前那樣走在前麵帶路。
老周恰在這個時候看過來,和唐律的目光對在一起,手裏的酒杯一晃,水滴濺出來也顧不得擦,匆忙跟客人說了句抱歉,就朝這邊奔來。
唐律見老周走得跌跌撞撞,顯然是有酒了,再看餐廳領班憋得臉色紅漲,眼睛四處亂轉不敢與人對視,臉色頓時沉下來:“出什麼事了,你以為這是誰的店?說!”
老周這個時候已經走到近前,一把攥住餐廳領班的手腕,也不知道是想拽人還是想推人,弄得領班跟他一起搖來晃去,不知所措。唐律看他鬧得不像話,手肘一頂將兩人隔開,他正想去扶老周的肩膀,哪知道這人實在喝得太多,唐律一擋一隔間他自己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領班嚇壞了,連忙伸手去扶。
哪知老周摔坐在地上,呆了幾秒,隨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真是平地驚雷,不說畢羅和唐律,連餐廳裏僅存的幾桌客人都被驚到了。
原先老周陪坐的那位客人更是嚇得站了起來,麵色驚愕,將老周上上下下看了幾遍,跟著就小跑著跑了過來。顯然就連這位老周的“老熟人”,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老周的朋友是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人,他也喝了不少酒,但看不出半點醉意,這一驚嚇,原本那星點的酒氣也在瞬間消散,彎下腰就要把老周攙起來:“地上涼,這麼坐著算怎麼回事?”開業那天他也在場,對唐律和畢羅都是熟悉的:“你兩位東家還在這兒呢,有什麼事咱們大家坐下商量!”
唐律臉色愈沉,他掃一眼門口,對餐廳領班說:“關店。幫另外兩桌客人買單,餐費不用付了。”
領班連連點頭表示記下,轉身去和剩下兩桌的客人低聲道歉,說明情況。
偌大的餐廳轉眼隻剩下畢羅幾人。老周讓老朋友攙扶著起來坐在一旁,酒氣上湧,又哭了一嗓子,此時臉色赤紅,一雙眼比臉更紅的可怕。餐廳領班跟隨老周多年,其餘服務員都被打發走,唯獨他不肯離開,給老周倒了一壺熱茶,還巴巴地端到麵前。
結果被老周連茶壺帶茶杯一把摜在地上,茶水四濺,老周嘶吼著哭出來:“唐少,畢小姐,我對不住你!咱們這個餐廳開不下去了!”
唐律扶著畢羅坐下,雙手放在她肩膀,示意她暫且安心:“桑紫人去哪了?”
老周涕淚肆流,雙眼死死瞪著一塊地磚:“唐少,你早看出來她留不住,是不是?”
畢羅一聽這話,抬眼看向唐律:“到底怎麼回事兒?”
唐律意味深長地看著老周:“再過一個來月,她的山居宴又要籌辦了,我看你張羅著給她找合適的場地,這些日子她沒事時就琢磨那些菜式,但你們兩個誰都沒耽誤工作,沒有能讓我挑剔的地方。”
唐律為人處世自有一套衡量的準側,雖然不輕易信任什麼人,但也不會雞蛋裏挑骨頭沒事找事。他雖然一向對桑紫有所不滿,但自從漫食光開業以來,他眼看著桑紫兢兢業業,對待工作沒有一絲半點的馬虎,再加上這段時間畢羅在家休整,他為了與展氏合作的事過來的也少,店裏大部分事宜都靠桑紫和老周兩人支撐,當老板的有時候也不好太過較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得去就得了。
老周聽出唐律話裏的意思,悔得直捶大腿:“怪我啊,這事怪我!”
老周的老朋友聽到這也納悶了:“我說老周,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我那座山下的小院,你原先跟我說的好好的預訂下來,今天又把我找來,說不訂了!到底怎麼了,你們家桑紫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老周苦笑一聲:“我們家桑紫?”他抬起眼,看看畢羅,又看向唐律,長歎一聲說:“桑紫的事,我是管不了啦!她跟著姓江的走了,這家店,她也不要了。畢小姐,唐少,這件事我雖然沒有推波助瀾,但終究是我一向慣著她,還幫她瞞著你們二位這麼久,現在她甩手走了,把這個爛攤子留給我。我周明德自詡聰明,到頭來被個小丫頭玩進去了!”說著,他又抹了把淚:“咱們這家店開不下去了,我讓唐少和畢小姐賠了錢,可我自己那點家底也都折進去了,二位如果還願意用我,以後我就跟著你們二位幹,欠你們的,我能活幾年,還幾年!”
說完,他把雙臂一攏,抱著頭顱,跟個小孩似的嗚嗚哭了起來。
畢羅聽了雲裏霧裏,雖然知道大事不妙,但問題關鍵還沒問清楚,她連生氣都不知道該對著誰生,反而還能保持冷靜:“你把話說清楚再哭。什麼叫她不要這家店了?她跟著哪個姓江的走了?她要結婚了?以後連四時小宴都不做了?”
老周是真傷心,哭得嗚嗚咽咽,誰說什麼他都聽不見。畢羅問完他那個朋友問,結果他誰都不理。
唐律一腳蹬在他膝上,把人踹了個四腳朝天:“哭什麼哭!讓你看著人,現在人跑沒影了,你還有臉哭?姓江的是哪個?”
唐律這一腳踹的挺狠,人一疼往往就忘了哭,老周也一樣,他張嘴結舌,看著唐律:“就是,就是……你認識的。”
唐律見老周又羞有愧,再將他的話前後一聯想,一張冷酷狡猾的麵容浮現在腦海:“是江梓笙。”
老周聽到這個名字,悔得頭都抬不起來:“就是他。桑紫以前跟他好過一段時間,但姓江的隻願意出錢,不願意給桑紫名分。桑紫想開餐廳,他也不支持。兩個人後來就鬧掰了。”
唐律將整件事想得通透,冷笑著接口道:“後來見著我帶畢羅去荼蘼宴,你們兩個一合計,就把如意算盤打到了我們身上。”
“我勸過她的。”老周聲音低啞,喃喃說:“荼蘼宴後我就說,唐少和畢小姐都不是一般人,她早晚得做個取舍,如果想跟你們好好合作,就跟那邊徹底做個了斷。可她不肯……”
老周的老朋友此時也聽明白了,恨得直捶老周:“你咋這個糊塗!那女娃心裏向著另一個,你怎麼不早著告訴唐少哩!現在她走了,你落個裏外不是人!周明德啊你這個糊塗蛋!”
老周也不躲,他現在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兩隻眼睛又痛又幹,卻還懷著一線希望,眼巴巴地望著唐律:“唐少,現在如果還有什麼辦法,隻要您一句話,讓我幹什麼都行!”
唐律冷笑了聲:“讓你幹什麼都行!難道我還能讓你殺人放火去?”
老周打了個哆嗦,他看出唐律眼睛裏流瀉出的冷意,不敢吱聲了。
畢羅皺著眉心,並不願就這麼放棄:“你們先別亂。老周,我想先弄明白一件事,桑紫這回跟江梓笙走,到底為了什麼?她是因為喜歡他想跟他結婚,還是江梓笙許給她比漫食光更好的條件?”
提起這件事,老周就氣得直哆嗦,他伸處兩根手指頭:“兩樣,江梓笙都許諾她了。”
有關江梓笙的種種,很早之前唐律曾經給她做過科普。畢羅沉吟片刻,抬眸看向唐律:“難怪他的高端體驗店都關門了,我看他雇的那些水軍動作都沒停。原來在這等著咱們呢。”
也難怪那天沈臨風找到她時那麼胸有成竹,一切盡在掌握。本來從後來這些日子的種種,畢羅還覺得這人是老樣子,雷聲大雨點小,沒有什麼實際的本事。現在想來,那天他來漫食光的時候,應該已經知道這家餐廳的主廚就是桑紫。可他能夠在江梓笙的授意下按兵不動,絲毫不顯露出來,直到他的高端體驗店計劃徹底宣告失敗,才使出這招釜底抽薪,也是長進了。
如果他們的計劃完美進行,通過山水酒家的高端線賺個盆滿缽滿,那麼桑紫的離開對於沈氏和江梓笙而言,是錦上添花;對於畢羅和唐律而言,就是雪上加霜。可是高端體驗店提早關門了,他們的這個計劃大概也不得不提前。一退一進間,他們今天的舉措確實給畢羅打了個措手不及。
也是啊,這個世界上,不可能隻有她一個人進步。沈臨風人品惡劣,但在心思和手腕上,並不是個無能軟弱的人。如今有了江梓笙的調教,更在籌謀算計上一日千裏。
這不,他們為了高端體驗店折進去將近一個億,轉眼一個撤手,就讓漫食光關門大吉。
這一場戰役,雙方都不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