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嫂子把哥哥推醒,讓他趕緊起床穿衣服,說大姨不見了。哥哥一驚。果然,過道臨時搭的床鋪上,被褥已經卷起,大姨卻不在了。
嫂子心細,她感到大姨有點反常,就沒敢睡死。一覺醒來,不見了大姨,感到不好,急忙推醒了哥哥。兩人跑出門外,喊醒了幾個鄰居,往村外跑去。
果然,在小姨跳河的地方,站著一個黑影。隻聽見大喊:“小妹,大姐找你來了!”黑影就不見了,隨即傳來“嗵”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到河裏了。
哥哥第一個跳下河去,托起了大姨。在眾人的幫助下,把大姨抬到岸上。
由於搶救及時,大姨沒有死。因冷水的浸嗆,大姨病倒了。嫂子一邊精心照料著大姨,一邊好語相勸。嫂子一遍又一遍地勸說道:“大姨,千萬不要想不開。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總是國家的人,總比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活得好。小老百姓,苦啊!苦就苦唄,不也得過?你怎麼就不能過?!不就是不當官了嗎,不當就不當。不過話說回來,就是現在不當官了,你總是當過官,光彩過,光榮過。再能耐的人,也不能永遠光彩吧?比起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你們總要強得多,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嫂子,這個小學也沒上過的普普通通的婦女,這一席頗有哲理的話語,居然打動了大姨。大姨滿含熱淚,緊緊握住嫂子的手,不斷地說著:“謝謝你!謝謝你!”
大姨高燒不退。村裏一位赤腳醫生看了幾次,也是沒有辦法。嫂子十分焦急,找了兩個人將大姨抬著上鎮醫院。辦入院手續時,無法說清大姨的身份。他們根據大姨的樣子,判斷是個幹部,不是黑幫就是反動權威,不敢收。隻好又抬回家裏。嫂子一籌莫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大姨躺在炕上,反過來勸嫂子不要急,有大嫂你這樣的好人保佑,她死不了,會好的。她讓找來紙和筆,寫了一個電話號碼,寫了一個人的名字,還寫了幾句話,讓哥哥去郵電局去打。這是個長途電話,足足等了兩個小時,電話才接通。哥哥剛拿起電話,對方傳來嚴厲的問話:“你是哪裏?你找誰?你是誰?你是怎麼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哥哥從來沒遇到過這種陣勢,心裏一慌,話也不會說了。對方不耐煩了,要掛電話,哥哥急忙接了一句:“是肖子冬讓我打的。”對方的聲音一下子緩和下來,問:“你是肖子冬的什麼人?肖子冬現在哪裏?”哥哥照著大姨紙上寫的話念了一下,幾行字,念得他滿頭大汗。對方詳細問清了地方,如何走,說了聲“謝謝你”便掛了電話。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來了十幾個當兵的。整個村子都被震住了。自從“土改”以後,從來沒有這麼多解放軍來過村裏。其中幾個軍裝外麵套著白大褂,很顯然是軍醫。領頭模樣的一見大姨,舉手敬了個禮,說:“司令員一接到電話,就派我們從軍區醫院趕來。車開不進村裏,隻好停在鎮上。現在就接您走。”
原來,哥哥的電話是打給一位大軍區的副司令員,他是大姨生死戰友,聞訊急忙讓軍區醫院派車從幾百公裏之外趕來了。
大姨躺在擔架上,拉著嫂子手不願鬆開,眼中湧出淚花。
我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哥哥講完了,我仍感到意猶未盡,似乎還應該有點什麼。果然,哥哥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對了,大姨說,你生父是被瘌痢頭出賣的,是她通過公安部將檢舉材料轉來,由省鎮壓反革命辦公室來核查辦理,將瘌痢頭槍斃的。你的烈士子弟身份,也是通過有關部門經過多年努力核查清楚的。她還向我和你嫂子詳細了解你到了北方以後的情況,現在的工作單位,並說她回去後一定要去找你。”
大姨怎麼會知道我生父?怎麼會知道瘌痢頭?除了小姨,還有誰?這就表明,小姨臨死前,肯定給大姨留下了什麼。由此推理,大姨也一定知道我母親的情況。然而哥哥說,大姨沒有提起過母親的事情。我埋怨哥哥為什麼不問問。他解釋說他就不是一個好問人家問題的人,而且也一直沒有機會問。原想等大姨病好了再問,結果大姨病還沒好就走了,也就無法問了。
哥嫂返鄉後,又生了兩個孩子。最小的侄兒已經十一歲了。我決定帶他走。哥哥很猶豫,他擔心愛梅會有意見。我讓他盡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