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納起來,我著重做了三點承諾:一是提高公司的儲油能力,盡快使現有設備達到設計要求。在此基礎上,通過挖潛改造,再提高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儲存能力;二是轉變工作作風,任人唯賢,反對結幫拉派;三是改善職工的住房條件,力爭在兩到三年內,讓全體職工都住上新房。
沒有想到的是,我的話音剛落,會場上竟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受此感染,我變得亢奮起來。
接著由群眾提問。問題大多是衝著羅聿川來的。不外乎是宿舍樓的質量及分配不公的問題,油庫儲存能力問題,恰恰是我發言中涉及的問題。答辯會實際成了給羅聿川提意見的會。我坐在一旁,大有看熱鬧的嫌疑。
基建科的李科長站起來發問了。我心裏略微一緊。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李科長是羅聿川的左臂右膀,宿舍樓的質量問題,與他有直接關係。他四十多歲,寸頭,黝黑的臉上深深的皺紋透顯著歲月的無情。胡子幾天沒刮,雜亂而硬挺。灰色的中山裝,襯衣領子在他的脖頸上匝了一個白圈。最上麵的扣子解開了,露出他碩大的喉結。他的發言,一定是衝我的。他大概是想扭轉一下氣氛,給羅聿川解解圍。
果然是衝我的,他主要是要我解釋一下,“文革”中大學都停課了,我雖然有大學文憑,實際水平還是高中的,這樣的文憑有多少含金量。
午後的秋陽斜斜地從窗外照進來。禮堂的一部分籠罩著一片金光。窗外,辦公樓前通往庫區的道路正在翻修,壓道機的聲音不絕於耳。機器過處,平整的路麵便展現出來。看到這情景,一股衝動在胸中鼓蕩。我忽然詩興大發,站起來款款說道:“文憑的含金量並不完全體現在紙上,最終要體現在實際的工作中。大家看到了嗎?”我指了指窗外,大家的目光隨即轉向窗外,“那一堆堆石子。同樣是石子,和瀝青攪起來鋪到路麵下,就成了路基石。而橫堆在路麵上的,那是絆腳石。在過去的年代裏,有一種外力將我這樣的一批大學生橫在路麵上。現在,卻有一種外力在召喚我們做改革開放的路基石。我不想失去這樣的機會,願意為本公司美好的明天鋪路。”
先是靜默,然後是長時間的掌聲。
那位省裏來的老者朝我微微點點頭,臉上有一絲讚許的神情。
這次答辯會後,市委考察組的人員又單獨找我談了一次話,然後就沒了音訊。羅聿川繼續主持工作,不斷往省裏跑。
一切又平靜下來了,好像石油公司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我也覺得沒戲了。這中間,時不時傳來小道消息,說市裏堅持讓羅聿川任經理,但省公司有保留,僵持不下。又有消息說,強龍壓不住地頭蛇,省公司妥協了,羅聿川即將扶正。
這些天,羅聿川臉上又有了光彩,紳士風度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見了我又熱情打招呼,握手。我想那些消息看來是真的了。我在答辯會上燃燒起來的那般激情,也慢慢冷卻下來。
這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黨委副書記突然打電話,讓我去小會議室開會。會議室裏已經坐了好幾個人,有兩個我認識,是市委考察組的成員。副書記指著一張空沙發讓我坐下。在我對麵坐著一位五十開外的領導模樣的人。經介紹,他是市委的組織部副部長。他朝我點了點頭,算是禮貌,然後向我宣布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任命:經臨陽石油公司黨委推薦,並經省石油公司黨委同意,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命我為臨陽石油公司經理兼黨委副書記。羅聿川不再擔任副經理,而被任命為公司黨委書記。
據說,這是市委和省公司相互妥協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