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羅聿川也有點生不逢時。就在這節骨眼上,國家強調要重視和啟用知識分子到各級領導崗位,“臭老九”開始變味了。羅聿川恰恰缺少一張大學文憑。
對他更為不利的是石油公司的管理體製也發生了變化。臨陽石油公司原本是中央部屬的大型油庫,“文革”期間劃歸了地方。現在又重歸中央部屬,業務實行垂直領導,人事由地方和省石油公司雙重管理。經理人選地方上可以提名,但必須經省公司同意。所以,這一段時間,羅聿川隔三岔五地往省城跑,估計是活動關係去了。還有一點,是幹部任用體製也發生了變化,實行單位提名群眾評議,上級任命。眼下雖是試點階段,石油公司恰恰是試點單位。對羅聿川來說,又麵臨著群眾評議的巨大考驗。
去年公司竣工了兩棟宿舍樓,在分配過程中不透明,也不公開。凡是與他關係好的人,無論條件如何,都得到了照顧。而有些老少三代同住一室急需解決住房的老職工卻沒有分到房子,群眾都有意見。分配到住房的人興高采烈搬進新房後,房屋質量有問題,不是廁所漏水,就是廚房滲水,要麼是牆壁裂縫,地基塌陷,維修了幾次也無濟於事。住上房子的人也是一肚子的意見,都說羅聿川拿了包工頭的回扣,使得他威信大減。
就我而言,除了有大學文憑外,就沒有什麼優勢可言了。這張文憑,拿羅聿川的話來講,含金量不高。人事關係上,我更是一竅不通。群眾關係方麵,可能有點優勢,對我有意見的人不敢說沒有,但肯定不多。讓我想不通的是,我並沒有提出要競選經理,公司黨委怎麼就提名我呢?有人說是民意測驗測出來的,還有人說是省石油公司建議的。對第一種說法我有點相信,後一種說法,絕對不信。省公司怎麼知道我這個無名小卒呢?好在我並沒想著當什麼經理,心態比較平和,照樣吃得下飯,睡得著覺,不像羅聿川那樣,惶惶然不可終日。
按照當時很通行的做法,搞了一次公開答辯會。人很多,把小禮堂擠得滿滿的。在臨陽市這是新生事物,市委很重視,專門派來一個考察組。省公司也來了幾個人。這可忙壞了羅聿川。辦公樓小會議室打掃得幹幹淨淨,會議桌換了潔白的新台布,沙發上的毛巾也換成了新的,茶幾上擺滿了各色水果。他還讓食堂搞了幾桌上規格的筵席,炊事員們前一天晚上就開始準備。結果是市裏通知,不來吃飯,下午兩點直接參加答辯會。
考察組的人坐在前排,我一個也不認識。有一個年紀稍稍大一點的,一看就知道是位老幹部,頭發已經稀疏,整齊地往後梳著,露著白裏透紅的頭皮。臉色發白,是一種病態的白。清瘦的臉上浮著慈祥的笑容。他精神很好,穿著十分利落。走起路來腿腳有點滯重,旁邊的人不時去扶他一把,都被他拒絕了。可以看出來,隨同的人對他十分尊重。事後才知道,他是省裏來的,是省裏一位頗有分量的老同誌,已退居二線。我發現他特別注意我,目光常常落在我的臉上。
首先由羅聿川發表競選演說。他照著講稿足足念了一個多小時。正是晚秋季節,天氣不算熱。或許是過於緊張,他不停地擦汗。當念完稿子後,他的手絹幾乎可以擰出水來了。
我的發言十分簡單,一共用了不到二十分鍾。我預感自己很可能是這場遊戲中的一個陪襯,走走過場而已,所以沒花太多的心思去準備。再說了,在公司十年有餘了,公司的工作如何開展,如何打開新局麵,我心知肚明,幾句話就能講清楚的,用不著長篇大論。廣大群眾現在想什麼,我也清楚得很。說群眾想說的,做群眾想做的,就能得到群眾的支持,得到群眾的擁護,工作就好開展。這也用不著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