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嘎!”一聲脆脆的“二踢腳”炸裂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緊接著,院子裏又響起鞭炮的劈啪聲。我猛然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隊幹部要來拜年。我急忙去推肖慧敏,結果推了個空,肖慧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我長長地噓了口氣,心想,還是女人心細。要不隊幹部進來,看見倆人光不溜躺在一起,那不完蛋了嗎?
正想著,窗外傳來肖慧敏的聲音:“春靄——起床了沒有?隊幹部給你拜年來了。”
我一邊應著,一邊飛快地穿衣服。
肖慧敏首先進了屋。她向我使了一個隻有我才能會意的眼神。臉頰上洇著也隻有我才能看出來的紅雲。
“你們這些男生啊,一個比一個懶。不叫你們,能睡一天。”她故意抬高嗓門,好像是在說我,實際上是說給隊幹部們聽的,以此來掩飾她內心的窘態。
大家寒暄了一陣,便都走了。肖慧敏故意落到了後麵。在院門口和隊幹部說了幾句話,又返回窯洞。
我坐在炕沿上,一邊穿著剛才沒有來得及穿的襪子,一邊輕輕地說:“真懸呀!”
肖慧敏突然變得羞澀異常,白靜的臉漲得通紅。那神情,就像一隻善良溫順的小羊羔,十分可愛,又不免讓人生出些許愛憐。她脖子微微一梗,白齒尖輕輕咬住下嘴唇,嬌嗔道:“誰像你,——睡得像頭死豬似的。隻知道幹壞事,連一早有人要來拜年的事都拋到腦後去了。”她幫我把被子疊好,也坐到了炕沿上。“李家溝村,數學係的兩個,也因為這種事,已經遣送回校了,聽說已經被學校開除了。”頓了頓,她又語重心長地接著說,“還真有點後怕。”
我開始洗臉。將頭埋到臉盆裏誇張地嗅著。肖慧敏在背後戳了我一下:“裝什麼蒜!早晨起來,我已經洗幹淨了。”我往臉盆裏舀水,故意生氣道:“看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就是想聞聞你昨晚留在臉盆裏的那種味道,你洗掉它幹什麼?”
“討厭。”肖慧敏扭過身去,用手捂著嘴,吃吃地笑起來。我跟著一笑,她便笑得更厲害了,身體俯在炕上。
洗完臉,我挨住她坐下:“有一件事,你得答應我。”
“什麼事?”她歪著頭問。
“等回了省城,你領我去找一趟大姨,怎麼樣?”
“為什麼?去巴結呀?”她撅起了嘴,腳跟打著炕沿。
“你想到哪裏去了。你小姨死後,大姨去了趟村裏,拿走了小姨的遺物。我隻看見了大姨的背影。小姨也許留下什麼,比如我生母的情況,我想解開這個謎。”
“可以。不過這種事不能讓我媽媽知道。她要知道了,肯定會罵我沒誌氣,她會傷心的。”
“你媽怎麼會知道?“
“我就是說嘛。大姨家住在哪兒,我都不記得了。不過,到省委一打聽,總能找到的。”
“再一件事,我始終搞不清,高考一完你就又消失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一直沒有機會問個明白。”
她莞爾一笑:“你還記得這事呢。那是因為我媽媽和繼父又幹架了,鬧得太凶了,繼父派人來把我叫回去了。事情的起因並不複雜。我弟弟初三畢業,考上高中,——知道嗎,就是臨陽五中,咱們的母校,聽說安老師代他們的語文課。——有三四十天的假期。媽媽的意思是弟弟哪兒也別去,在家裏多看看書,多學點東西。爸爸非常生氣,指責媽媽是把弟弟往錯誤道路上引,甚至說媽媽是在和無產階級爭奪後代,把和平演變的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繼父堅持要弟弟到實踐中去,到工人農民當中去,經受鍛煉。他要弟弟利用暑假到他的出生地,也是他參加革命的地方去住一個月,切身體驗一下勞動人民的生活。而且堅持要媽媽一起去,也去受受教育,洗洗身上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臭毛病。
“那天,媽媽差點氣背了過去。我趕回家,勸了媽媽半天,最後決定由我陪弟弟去。本來我想去學校告訴你的,走得急,沒顧上。”
我假嗔道:“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把我忘掉了呢。”
“好沒良心的東西,我在那個縣城給你寄了十塊錢,不就向你表明了?”
“那錢是你寄的?”我恍然大悟,“寄錢人是馬立昌,我哪能想到是你呢?”
“那是我弟弟,他姓繼父的姓,我姓媽媽的姓,我故意讓弟弟填的彙款單。我想,你是個聰明人,在這個大千世界之上除了你哥嫂,還會有誰給你寄錢呢?結果,很失望,你偏沒往我身上想。”她撇了一下嘴,指頭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裝出生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