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春靄花開除夕(2)(1 / 3)

我籲了口氣,責怪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那是我姨媽的全家照。是姨媽留給我的。”肖慧敏拿照片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進而整個身體也在簌簌發抖。我大吃一驚,急忙跳下炕去,把她抱到炕上。

她用力推開我,急切地問:“誰是你姨媽?”

我用手指給他看。

“這上麵哪個是你母親?”

我驚詫地望著她。“你是怎麼啦?”

“快說!——哪個是你母親?”

“這上頭沒有我母親。”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姨媽不是我親姨媽,母親生下我就死了。是姨媽把我帶大的。”

肖慧敏長長地吐了口氣,癱了似的仰躺到炕上。我趕緊幫她脫掉大衣,蓋好被子。我發覺她的手冰涼,像受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驚嚇,身體仍在微微發抖。等她平靜些以後,我附著她的耳朵問:“怎麼啦?發生什麼事情了?那張照片,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她側過身子,臉對著我的臉,眼睛定定地望著我。“你什麼問題也別問。現在你告訴我,你那個姨媽是怎麼回事?你講完了,我再回答你的問題。”

頓時,我記憶中的姨媽,我心中無比聖潔的姨媽,她所經曆的風風雨雨,便一幕一幕浮現在我的腦際。我講得很細致,講得充滿感情,講得聲淚俱下。

肖慧敏聽得十分認真,十分專注,眼睛一眨不眨。當我講到姨媽如何被瘌痢頭欺侮,如何遭鬥爭,如何跳河自殺的時候,她再也控製不住便失聲痛哭起來,直到泣不成聲地雙手緊緊摟著我的脖子,臉埋在我的胸脯上,任憑淚水橫流。

她從頭底下抽出枕巾,揩去臉上的淚水,又幫我將胸脯上的淚水擦掉。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抹掉我眼角的淚跡。她雙手支撐著上身,俯身望著我,動情地問道:“你很愛姨媽,是嗎?”我點點頭。“我也很愛她。雖然我沒見過她。”她親昵地用指頭輕輕戳了戳我的腦門:“這回,我明白了高中下鄉勞動那回,你為什麼要為地主喊冤了,原因是你的姨媽——在——作——怪。”

我要她睡好,小心著涼。她並沒理會我的提醒,繼續一邊戳著我的腦門一邊說道:“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那麼激動嗎?”她見我搖頭,嬌嗔道:“知道你也不會知道。我告訴你,你一定會嚇一跳!——你怎麼也不會想到,我家也有這麼一張照片。”

“什麼?”我像被電打了似的猛地坐了起來。

肖慧敏已經平靜下來了。她把我摁回被窩裏,半個身子伏在我胸前,笑道:“這回該輪到你吃驚了吧!告訴你吧,你的姨媽是我的親姨媽。我媽是她的親二姐。咱們算是表親。”

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情!我驚得要往起躥,又被她死死摁住了。“躺著,別動,小心凍著。——這回你明白了吧!我剛才為什麼那麼激動。剛看到照片的時候,我的腦袋‘嗡’的一下,幾乎傻了。我倆如果是有血緣關係的親表兄妹,今晚的事……不就慘了!”

說著,她的身體從我身上滑落下去,重新躺好,側身偎著我,一隻手伸進我的脖子下麵,另一隻手撫摸著我的臉龐,故意換了一種口吻說:“小朋友,乖,聽阿姨給你講那過去的事情……

“我姥爺姓肖,山東青島人。不知什麼時候在上海開了一家紗廠。他生有四個孩子,分別生在四個不同的季節。老大生在冬天,便取名子冬,她是我大姨;老二生在夏天,叫子夏,他是我舅舅;我媽,老三,生在秋天,叫子秋;最小的,就是小姨,你所說的姨媽,生在春天,叫子春。正好是春夏秋冬。我知道的小姨,隻是照片上的,是媽媽拿著照片指給我認識的。媽媽告訴我,小姨自小身體虛弱,性格內向,特別乖,姥爺最疼愛她,她也最聽姥爺的話。大姨子冬到北京讀書時,加入了共產黨,從此與自己的剝削階級家庭脫離了關係,基本不來往了。我媽媽中學畢業後,也到了北京,學醫。由於在對待家庭問題上與大姨發生了分歧,賭氣,也不多見麵。舅舅少年得誌,從上海直接到法國求學。隻有小姨自小一直陪伴著姥爺和姥姥。

“自民國以後,時局不穩,社會動蕩。姥爺的紗廠債台高築,無法經營下去。小姨中學畢業,沒能繼續讀大學,便在家幫助姥爺料理一些事務。聽媽媽說,姥爺實際上是被人暗算了。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經人介紹,求到孫發祥門下。這個孫發祥在上海灘很有背景。先是和日本人勾結,後來又和國民黨拉扯,跟黃金榮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為了能渡過難關,小姨為姥爺四處求人。孫發祥就是這樣認識小姨的。他看上了小姨,想納她為妾,便一口答應幫助姥爺,條件是讓小姨跟他。對姥爺來講,這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我媽得知消息後,寫信回家,極力勸阻這件事。尤其是大姨,去信對姥爺痛加鞭撻,她站在共產黨人的立場上,從姥爺的剝削階級本質入手,指出了這樣做的卑劣與無恥。然而,這並沒有改變事情的發展。小姨為了姥爺能擺脫困境,委曲求全嫁給了孫發祥。為此,大姨又去信把小姨臭罵了一頓,哀其不幸,歎她軟弱無能,甘願成為資本家的殉葬品。